尤世功站在一旁,将老督师孙承宗那坐立不安的情状,
以及投来目光中深藏的愧疚,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此刻的孙承宗,哪里还有半分执掌蓟辽、威重令行的督师气度,
分明就是个心力交瘁、彷徨无助的寻常老人。
尤世功心下不由一酸,同时他也明白,
该自己上场,把大当家安排的这场戏唱圆满了。
他不再迟疑,上前一步,对着孙承宗单膝跪地,
双手抱拳,目光诚恳地迎向孙承宗有些躲闪的视线,沉声道:
“督师大人,万勿再如此挂怀!
末将尤世功,从未因此心生怨怼。
想来那皆是世功命中之劫数,若非如此,
又怎能有缘得遇大帝垂怜,重获新生?
此次随大帝重返辽东,一为助督师稳住这危局,
二来,也是为救我这位兄弟于水火。”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身旁也已站起身的李内馨。
他继续道:
“督师且放宽心,大帝既已降临,显圣示警,必有挽天倾、救华夏之良策。
我等只需谨遵法旨,戮力同心便是。”
孙承宗闻言,已是老泪纵横,颤抖着伸出双手,
一把紧紧握住尤世功抱拳的双臂,用力将他扶起,声音哽咽:
“勋臣!是老夫……是老朽昏聩,有眼不识忠良,让你……让你受尽委屈了!”
尤世功和李内馨连忙一左一右搀扶住情绪激动的孙承宗,
扶他重新坐稳,低声劝慰了许久,孙承宗激荡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仍紧紧抓着尤世功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良将便会再次消失。
钟擎在一旁静静看着,微微点了点头。
局面正在向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孙承宗这根重要的钉子,算是初步钉下了。
接下来,便可以稳步推进他谋划已久的全盘计划了。
钟擎望着孙承宗的眼睛:
“你且坐稳,听本座说那大明最后的结局。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流贼李自成攻破北京城。
巳时三刻,崇祯皇帝在煤山寿皇亭旁的歪脖子槐树上自缢,
衣襟上留血书‘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身边唯有太监王承恩殉葬。”
孙承宗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杯被带翻,茶水泼溅满地:
“陛下...竟至如此境地!”
“城破当日,你昔日同朝的东林党人,半数投了流贼。”
钟擎眼中闪过冷光,
“翰林院编修周钟,跪地献《劝进表》,称李自成‘比尧舜更圣明’;
御史魏学濂,本是东林后起之秀,却带头打开城门迎贼;
还有复社名士侯方域,虽未直接降贼,却为贼臣献谋‘安抚江南’。
这些曾被视为忠良的读书人,转头便忘了君父之死。”
“东林...党?”
孙承宗喉头哽咽,他从未想过自己毕生扶持的同道会如此不堪。
“大明自洪武元年立国,至崇祯十七年灭亡,国祚二百七十六年。”
钟擎缓缓道,
“而压垮江山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是你现在倚重的人,
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
“吴三桂?”孙承宗瞳孔骤缩,
“他...他怎会...”
“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招降吴三桂,
他本已决意归降,却因家眷被掠,转头引清兵入关!”
钟擎捶了下桌面,
“那建奴黄台吉之子顺治,借吴三桂之力击溃流贼,竟窃取了华夏神器,建立大清。
从此剃发易服,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华夏沉沦三百载!”
孙承宗踉跄后退,后背撞在柱子上,嘴角都溢出了血丝:
“祖大寿...他的外甥...我竟...竟提拔过这等国贼!”
“更让你痛心的,是你身边藏着的炸弹。”
钟擎继续生硬的揭着伤疤,
“天启六年,你举荐的袁崇焕继任蓟辽督师,
可他上任后便与皇太极眉来眼去,私派使者往来,
可黄台吉从那些信中的字里行间,
竟然判断出关宁防线布防、粮饷数目!
崇祯二年,皇太极正是凭着他泄露的情报,
绕过关宁锦防线入关劫掠,直逼北京!
他还假传圣旨,擅杀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你知毛文龙一死,后果何等严重?”
“毛文龙...是牵制后金的关键啊!”孙承宗目眦欲裂。
“不错!毛文龙死后,他的部将孔有德、耿仲明叛逃山东,
带着你苦心经营的火器营技术投降后金,
还引清兵攻陷登州,抢走数十门红衣大炮!
从此后金有了攻城利器,辽东战局彻底糜烂!”
钟擎咬牙道,
“还有祖大寿,你视他为心腹,他却两次投降!
天启六年宁远之围,他假意投降骗过后金;
崇祯十五年松锦之战,他被围半年便和洪承畴率部降清,
还私吞粮饷数十万两,只顾扩充自己的祖家军,
对朝廷调令阳奉阴违,辽东防线的崩坏,他难辞其咎!”
“那洪承畴呢?”孙承宗颤声问,
“他总该是忠的吧?”
“洪承畴?他被俘后起初假意绝食,可皇太极亲自劝降,他便立刻屈膝!”
钟擎冷笑,
“降清后他鞍前马后,劝降左梦庚、金声桓,
还为多尔衮制定‘以汉制汉’策略,亲手镇压南明抗清势力,
你当年力荐的这些‘栋梁’,一个个都成了砸垮大明的巨石!”
“还有耿仲明、尚可喜,本是毛文龙部下,
你曾亲自安抚过的将领,后来都带部降清,成了清廷的‘三顺王’;
就连你当年信任的副将王廷臣,在松锦之战中也临阵退缩...
你以为的铁血长城,早已被蛀虫啃得千疮百孔!”
孙承宗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嘶吼道:
“我瞎了眼...我竟引狼入室!若早知晓这些,我定要亲手斩了这些国贼!”
钟擎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现在知晓,还不算晚。
你若想改命,便要先看清身边这些‘炸弹’,
哪些人可留,哪些人需除,哪些人需防。
这大明的江山,还等着你去救啊!”
孙承宗忽的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嘶哑着吼道:
老夫这就回宁远,亲手斩了那两个误国奸贼!
钟擎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老人枯瘦的骨头硌在掌心,像一截随时会折断的枯枝。
不必了。钟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今早我们已料理过。一个右手废了,另一个腿骨断成了两截。
为何不直接处决?
孙承宗赤红的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此等祸国殃民之徒......
死太便宜他们。钟擎冷笑一声,
况且此刻治罪,史笔反而要赞他们忠烈。留着残躯赎罪,才是真正的惩罚。
就像你知道粮仓里某袋米会发霉,
是趁早挑出来喂猪,还是等它祸害整仓粮后再当众烧掉?
孙承宗怔怔看着桌上晃动的罐头瓶,
糖水里浮沉的黄桃块突然变得像挣扎的人形。
他颓然瘫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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