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市,人头攒动,喧嚣鼎沸。然而这看似繁华的景象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
“又跌了!河东盐又跌了三钱!”一个盐贩子看着手中几乎无人问津的盐包,哭丧着脸,“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早知道全换成幽州的粗盐了!”
不远处,一个米商正与伙计焦急地低语:“快去打听清楚,南阳的粮船到底什么时候到?再不到,咱们库里的陈米都要发霉了!不是说糜先生掌管的均输平准署已经调控粮价了吗?怎么还是这般波动?”
而在市集一角,几名工匠模样的汉子围着一名小吏,情绪激动:“官爷,您行行好!我们这‘陈氏曲辕犁’可是得了将作监认可的,为何不准在此售卖?那些仿造的劣质犁头反而大行其道!”
小吏面露难色,支吾道:“上头…上头没这规矩啊…我只管收市税,不管你们谁真谁假…”
混乱、无序、投机横行、良币被劣币驱逐。这就是刘宏微服私访,在西市亲眼所见的景象。他穿着一身寻常绸衫,站在一家茶肆的二楼,凭栏俯瞰,眉头紧锁。身后,同样便装的荀彧和侍卫统领史阿沉默而立。
“文若,你都看到了。”刘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荀彧知道,陛下此刻心中已燃起怒火,“朕设立均输平准署,投入内帑,委任糜竺,是要平抑物价,安定民生。结果呢?盐价暴跌伤灶户,粮价波动苦百姓,劣器充斥坑农户!糜竺能力毋庸置疑,可他就像是在泥潭里划船,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着力!为何?因为无法可依!无规可循!”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商人逐利,天性使然。若无律法划定跑道,明确规则,他们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为了利润践踏一切!朕的新政,岂能毁于这经济乱局之中?”
一个时辰后,南宫清凉殿。气氛凝重。
糜竺跪伏在地,俊朗的脸上带着疲惫与惭愧:“陛下,臣有负圣望!均输平准署虽尽力调控,然…然民间巨贾囤积居奇,串联操纵,往往臣这边刚平抑了粮价,他们便在别处掀起风浪。盐铁之事更是复杂,官营、私营、走私…盘根错节,臣…臣很多时候束手束脚,许多手段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施展。”
陈墨也在一旁,他不如糜竺善于言辞,只是闷声道:“陛下,将作监新式农具、水车,图纸流出甚快,仿造者众,粗制滥造,损坏后百姓却怨官府之物不坚…长此以往,恐无人愿再钻研新技术。”
刘宏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他踱步到殿中悬挂的巨幅《汉十三州舆图》前,沉声道:“起来吧。此事,罪不在尔等。是朕疏忽了。只给了你们任务,却没给你们武器和盔甲。”他手指划过地图上标注的主要产粮区、盐场、铁矿,“经济之事,关乎国本,岂能只靠行政命令和个人的操守能力?必须要有法度!要有让忠臣能放手做事,让奸商无所遁形,让巧匠得以保全其利的法度!”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糜竺和陈墨,最终落在荀彧身上:“文若,你总领尚书台,精通律法政令。朕欲制定《均输平准法》、《盐铁专营细则》,乃至《工器专利律》,为糜竺、陈墨,乃至天下循吏、良商、巧匠,立下规矩!你以为如何?”
荀彧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他深深一揖:“陛下圣明!此乃固本培元之策!昔日桑弘羊行均输平准,虽有效绩,然其法不彰,后世褒贬不一,根源便在于未能形成完善律法,人亡政息。陛下若能以律法形式将此等国策固定下来,明定职权、程序、权责与罚则,则新政基础可固,纵有波折,亦难动摇国本!”
“好!”刘宏一击掌,“那就即刻着手!糜竺,你将均输平准署运行以来遇到的所有难题,各类奸商手段,所需权限,一一列出!陈墨,你将技术推广中遭遇的仿造、劣质、产权纠纷等事,详细陈奏!文若,你牵头,组织精干律法之士,以这些实际问题为导向,给朕起草一部…不,是一套能让我新汉帝国经济健康血脉,商贸畅通无阻的律法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尚书台的一间偏殿几乎成了不夜之地。以荀彧为首,包括从廷尉府、大司农衙门抽调来的精干官员,以及糜竺、陈墨这两位“特邀顾问”,组成了一个高效的立法小组。
糜竺展现了他作为巨贾的另一面,对商业运作的各个环节了如指掌。他条分缕析地陈述:“…《均输平准法》首要,需明确我署在物价异常波动时,有权动用官仓储备,定点、定量投放或收购物资,此权需有量化标准,例如粮价涨幅超过本地常平仓基准价两成,持续五日,即可启动,避免贻误时机…”
“…其次,需赋予我署调查权。对于疑似囤积居奇、串联操纵市场者,可要求其提供仓储、账目清单,若抗拒,可申请地方郡兵协助…”
“…再者,需规范‘官营民营合营’模式,比如盐业,可划定核心产区为官营,边远地区允许特许民营,但品质、价格、税收必须统一标准…”
陈墨则更关注技术保护:“…《工器专利律》核心在于‘授权’与‘惩戒’。将作监核定之利民新器,可授权指定工匠或工坊制造,收取一定‘专利金’,并标注‘官准’印记。凡未获授权而仿造、销售者,一经查实,仿造品尽数没收销毁,并处以重罚,罚金部分补偿授权方…”
“…对于粗制滥造、以次充好,损害‘官准’声誉者,亦需有明确罚则,轻则罚款、禁售,重则杖刑、徒刑…”
这些条款被整理成草案,在正式上朝议论前,已然在小范围内引发了震动。
最先坐不住的是一些靠着囤积居奇、信息不对称发家的洛阳巨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风声,顿时慌了神。
“这…这糜竺是要断我等财路啊!”
“赋予均输署调查权?还要郡兵协助?那我们库房里那些粮食布匹还如何见光?”
“专利律?那我们仿造新式犁头、织机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纷纷开始活动,或重金贿赂官员,或串联同乡故旧,准备在朝会上发难。
而一些秉持“重农抑商”传统观念的清流官员,也对如此“抬高商贾地位”、“赋予官府过多干涉市场之权”的律法草案颇有微词。
终于,在一次大朝会上,当荀彧将几部经济律法的核心原则和主要条款宣读完毕后,金殿之上,如同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商贾者,贱业也!先帝在时,亦多次下诏抑制。如今陛下不仅不抑,反而为其立法张目,此乃本末倒置!长此以往,国人皆趋利忘义,谁还安心耕种?国本动摇啊陛下!”
另一位官员接口道:“荀令所拟之《均输平准法》,赋予均输署之权过大!可调官仓,可查私账,甚至可请郡兵!此等权力,若被滥用,与酷吏何异?必将扰民害民,使商贾裹足,市井萧条!”
更有与豪商牵连颇深的官员,隐晦地攻击:“陛下,律法当简约,使民易知。如今此法条款繁琐,动辄调查罚没,恐生冤狱,亦为贪官污吏大开方便之门,借机勒索良善商贾!”
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这几部经济律法是什么洪水猛兽。
刘宏高坐龙椅,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观念之争,更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就在反对声渐趋高潮时,刘宏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都说完了?”刘宏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些面露激动或忧色的臣子,“诸位爱卿,忧国忧民之心,朕心甚慰。然,尔等可曾去西市看过?可曾见过盐价暴跌,灶户欲哭无泪?可曾见过粮价波动,百姓无所适从?可曾见过劣质犁头误了农时,老农跪地痛哭?”
他接连几个问题,问得一些人低下了头。
“重农抑商?”刘宏声音提高,“朕问问你们,农夫手中余粮,不靠商贾,如何变现换取盐铁布帛?将作监新式农具,不靠商贾,如何能快速推广至田间地头?朝廷赋税,很大一部分来自市井之税!农为本,商为末,此话不假,然无商不通,无商不活!本固而末荣,方能国富民强!尔等只知抑商,可曾想过如何‘理’商?”
他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气势逼人:“至于说权力过大,会生冤狱,会扰民…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正是因为权力不清,界限不明,才会给贪官污吏、不法商贾上下其手的空间!朕如今将这权力写在明处,划清界限,规定程序,明确罚则,正是要杜绝滥权,保护良善!尔等反对立此明律,究竟是畏其扰民,还是…畏其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心上,一些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刘宏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昔日管子治齐,设轻重九府,通鱼盐之利,遂成霸业。桑弘羊行均输平准,助孝武皇帝北逐匈奴,开拓疆土。其法或有瑕疵,然其‘宏观调控,流通有无’之精神,千古不易!朕今日立法,非是照搬古人,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结合当世之需,为我新汉立下百年经济之基!”
他目光灼灼,看向荀彧、糜竺等人:“此法,必行!细节可再议,然原则不改!荀彧、糜竺、陈墨!”
“臣在!”三人齐声应道。
“着尔等根据今日朝议,吸纳合理之言,完善律法细节。一月之内,朕要看到可颁布天下的《均输平准法》、《盐铁专营细则》及《工器专利律》正式文本!”
“臣等遵旨!”三人声音中带着激动与坚定。
皇帝的意志无可阻挡。一个月后,经过精心修订和完善的三部经济律法正式颁布天下。
《均输平准法》明确了均输平准署的职权与行动准则,规定了价格干预的触发机制和程序,赋予了其有限的调查权,同时也规定了其滥用职权的罚则。
《盐铁专营细则》重新划分了官营、民营、特许经营的范围,建立了严格的质量、价格、税收标准和监管体系。
《工器专利律》则首次以法律形式保护技术创新,规定了专利的申请、授权、保护和侵权惩罚。
律法颁布之初,自然有不信邪者。
洛阳大商贾郭氏,自恃与某位宗室联姻,以为法不责众,更不责贵,继续暗中串联几家米商,囤积了大量粮食,企图在青黄不接时牟取暴利。
然而,他刚刚开始动作,均输平准署的调查令就直接送到了他的府上。面对有着明确法律授权、甚至带着记录人员的署员,郭氏还想倚老卖老,拒不出示账目。署员二话不说,直接请来了负责洛阳治安的司隶校尉下属官兵。
铁证如山!根据《均输平准法》,郭氏被处以巨额罚金,囤积的粮食被平价收购,其本人更是被禁止三年内从事粮食大宗贸易。杀一儆百,洛阳商界为之震动!
另一边,冀州某地,几个工匠仿造陈墨改进的水车,偷工减料,导致水车坍塌,伤及人命。苦主依据《工器专利律》和《盐铁专营细则》中的质量条款,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官府依法严惩了仿造者,并责令其赔偿苦主。消息传开,那些仿造、制假者顿时收敛了许多。
市场秩序为之一清!粮价、盐价逐渐平稳,优质的新式农具开始畅通无阻地流向田间。糜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利用律法赋予的权力,有效地调控市场。陈墨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心血得到了法律的保护。
看着各地报上来的市场渐趋稳定的奏报,刘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但这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这一日,糜竺与陈墨联袂求见。
“陛下,律法推行,成效显着。”糜竺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近日臣察觉,一些原本活跃的商队,尤其涉及与幽州、并州以北胡人部落贸易的马商、皮货商,活动似乎有所减少,交易也变得隐秘。臣怀疑…是否有人因律法限制了其私下交易、偷漏税款之利,转而…转向了更为隐秘,甚至非法的渠道?”
陈墨也补充道:“陛下,将作监近日发现,有人在高价招募熟练工匠,尤其是参与过新式军械制作的工匠,所图不明。按《专利律》,臣等只能约束其不泄露现有技术,却难以阻止他们被招募去从事其他…或许不利于朝廷的研制。”
刘宏闻言,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经济律法规范了明面上的市场,却似乎将一些魑魅魍魉逼向了更深的阴影。与胡人的非法贸易?私下招募军工工匠?这背后,仅仅是利益驱动,还是…有着更深的政治阴谋?是否与之前袁隗门下那些不清不楚的财物往来有关?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繁华依旧的洛阳街市。阳光之下,秩序井然;阴影之中,暗流涌动。他的经济律法斩断了许多伸向民生的黑手,但似乎,也触动了某些更庞大、更危险的势力的利益。
“朕知道了。”刘宏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冷意,“你们做得很好,继续按律法办事,稳住大局。至于那些阴影里的老鼠…”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寒光,让糜竺和陈墨都知道,陛下绝不会放任不管。
经济领域的战争,明面上的规则刚刚确立,暗地里的较量,却似乎才刚刚开始。下一场风暴,又会从哪个角落袭来?刘宏深知,他手中的法律之网,还需要织得更密,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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