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明伦堂内,空气灼热得仿佛一点即燃。数百名太学生聚集于此,分作两派,泾渭分明。一方以老牌经学世家出身的子弟为核心,个个宽袍博带,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另一方则多是寒门出身或受新政影响的年轻学子,虽衣着简朴,却目光锐利,言辞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荒谬!《盐铁论》早有定论,‘王者不理则海内之长无益也’!如今陛下行那《均输平准法》,与民争利,使官不像官,商不像商,岂非动摇国本?!”一个面色红润,出身河间大族的太学生挥着袖子,激动地喊道,引来一片附和。
“张兄此言差矣!”一个面容清癯的寒门学子立刻反驳,他手中甚至还拿着一卷新印制的《均输平准法》释义,“陛下之法,非为与民争利,实为平抑物价,打击奸商,惠及黎庶!岂不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若任由豪商巨贾囤积居奇,盘剥百姓,才是真正动摇国本!”
“还有那《工器专利令》!”另一边,一个矮胖的学生跳脚道,“工匠贱业,竟得专营之权,与我等士子并列,成何体统?!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哼!若无陈墨大人改良农具,你家中田亩产出可能增加?若无强弩利箭,边关将士何以御敌?尔等饱读诗书,却如此轻视实务,岂非读成了腐儒?”支持新政的学生立刻反唇相讥。
争论的焦点从经义阐释蔓延到时政点评,从官员品行上升到皇帝决策。声音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激烈,几乎到了互相攻讦的地步。明伦堂的梁柱仿佛都在这些激昂的声浪中震颤。这就是东汉太学鼎盛的“清议”之风,臧否人物,议论朝政,曾是士人风骨的象征,此刻却显得混乱而充满戾气。
堂外,数名侍御史装扮的官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他们是新成立的御史台明部成员,奉命监控太学舆论动向。而在更远处的树荫下,两道身影悄然伫立,正是微服而来的刘宏与侍中蔡邕。
“伯喈先生,都看到了吧?”刘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就是朕的太学,帝国的未来。空谈义理,不务实际,党同伐异,于国何益?”
蔡邕须发已见斑白,面容儒雅中透着凝重,他轻叹一声:“陛下,太学生年轻气盛,关心国是,本是好事。‘清议’之风,亦是士人忧国之心体现。然…如今看来,确已渐入歧途。议论多而建设少,攻讦多而务实少,长此以往,非但无益于国,反而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党争工具,扰乱朝纲。”
刘宏点了点头,目光锐利:“不错。袁隗称病,朝堂之上反对之声暂歇,但这太学之内,却成了他们散布言论、影响士林的最佳场所。若不能引导太学风气转向,朕的新政,在士人心中便永远缺乏认同的根基。思想的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他看向蔡邕,语气变得郑重:“伯喈先生,您是海内大儒,士林领袖,执掌东观秘阁,修订《汉记》。这引导太学风气之重任,非您莫属。”
蔡邕肃然拱手:“臣,责无旁贷。只是…清议之风积弊已久,若要扭转,非一日之功,亦不可强行压制,否则恐适得其反。”
“朕明白。”刘宏成竹在胸,“堵不如疏,破而后立。朕欲双管齐下。其一,请先生主持,将五经及《昭宁政要》核心、新政律法精义,择其要者,镌刻于石,立于太学门前,名为《昭宁石经》,以为天下士子研学之标准,统一经义阐释,明确是非界限。其二,改革太学课考,增加策问、算学、律法、农工实务等科目,引导学子关注现实问题。先生以为如何?”
蔡邕眼中闪过亮光,他不仅是经学大家,本身也博学多才,精通音律、天文、数术,对实用之学并无偏见。刘宏此策,正中下怀。“陛下圣明!以此二策,潜移默化,假以时日,太学风气必能为之一新!臣,愿竭尽全力!”
诏令既下,雷厉风行。以蔡邕为首,召集了卢植、郑玄、荀彧等当世大儒与能臣,组成庞大的编撰团队,日夜不休,对儒家经典进行校勘、审定,并融入刘宏认可的“经世致用”、“忠君爱国”、“革新图强”等思想,同时将《均输平准法》、《专利令》等新政核心律法的原则精要,以经注的形式巧妙嵌入。
数月之后,数十座高达丈余、打磨光滑的巨大石碑,在太学门前的广场上巍然立起。上面以标准的汉隶镌刻着蔡邕等人亲手校订的经文和注释,字字千钧,在阳光下闪烁着青黑色的庄严光泽。这便是《昭宁石经》。
石经落成之日,刘宏亲临太学,主持揭幕仪式。他面对台下数千名太学生和朝廷官员,发表了简短而有力的讲话。
“诸生!”刘宏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广场,“尔等皆为国之子,未来之栋梁!读书为何?非为寻章摘句,空谈虚理;非为党同伐异,博取虚名!乃为明道义,知兴替,通实务,安天下!”
他指着身后巍峨的石经:“此《昭宁石经》,乃朕与诸位大儒心血所凝,为尔等,亦为天下读书人,立一求学之标准,树一济世之方向!望尔等精研经典,更要关注现实,学以致用,将来方能成为辅佐朕,治理这万里河山的真正干才!”
皇帝亲临,石经巍巍,话语铮铮,给所有太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以往他们臧否人物、议论朝政,多少带着些“舍我其谁”的虚骄之气,如今面对这代表官方最高意识形态和学术标准的石经,以及皇帝明确提出的“经世致用”要求,那股虚浮之气顿时被压下了不少。
与此同时,太学内部的改革同步推进。策问题目不再局限于经义,而是出现了“论均输平准与民生之关系”、“如何有效推广新式农具”、“边郡屯田利弊析”等紧扣时政的题目。算学、基础律法、甚至一些简单的工器原理,也成为了必修的“杂科”。
起初,一些世家子弟对此颇为抵触,认为这是“败坏学风”。但在蔡邕、卢植等大儒的亲自讲授和引导下,加上考试成绩直接与未来的仕途挂钩,风气开始慢慢转变。
明伦堂内的辩论并未消失,但内容已然不同。争吵谁是谁非、谁忠谁奸的声音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具体政策利弊的理性分析,对如何解决实际问题的深入探讨。
“李兄,你对此番策问‘论专利令之激励效用’有何高见?”
“王贤弟,你设计的这水渠改良图,似乎于此地地质不符,我观《禹贡》及近来将作监刊行的《水文概要》,或可如此调整…”
然而,思想的转变绝非一帆风顺。在太学僻静的竹林深处,或是一些世家子弟举办的私密文会上,依然存在着不同的声音。
袁绍凭借着家族影响力和自身名望,依然是太学生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虽然表面上遵从叔父袁隗的指示,不再公开抨击新政,但在私下里,却常常对亲近之人感叹:“石经立则百家黜,策问行则经义轻。长此以往,圣贤之道不存,功名利禄之心日盛,岂是国家之福?”
他的追随者中,也不乏对新政和石经抱有敌意者。一个名叫孔融的年轻学子(虽历史上孔融此时年幼,此处艺术处理),以其机辩和孔子后裔的身份享有盛名,便曾在一场小聚中傲然道:“蔡伯喈一代大儒,竟也屈从帝意,妄改经义,为商贾工匠张目,实乃儒门之憾!” 此言虽未敢公开宣扬,却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代表着部分顽固守旧势力的心声。
另一方面,以寒门子弟诸葛亮、徐庶等人为代表的新生代,则对太学的转变抱有极大的热情。他们如饥似渴地研读石经,学习新政律法,探讨实务学问。诸葛亮更是常常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于隆中研讨天下大势,分析新政得失,其眼界与见识,已远超一般只知空谈的太学生。
这一日,诸葛亮与徐庶正在讨论《盐铁专营细则》在荆益地区的适用性问题,忽见一名平日与袁绍走得颇近的学生匆匆走过,神色间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
徐庶低声道:“孔明,你看那人…听闻近日一些同窗,在私下传阅一些未曾署名的文章,内容多是对新政的隐晦批评,对石经注解的质疑…”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沉静:“风起于青萍之末。石经虽立,然积弊非一日可除。有人明面顺从,暗中不满,亦是常情。只是…需警惕此风被有心人利用,再生事端。我等且静观其变,精进自身学问要紧。”
数月下来,太学的风气确实为之一变。以往那种动辄聚集、抨击朝政、互相标榜的“清议”热潮明显消退,学子们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到了对石经的研读和对实务学问的探讨中。御史台明部的报告也显示,太学内公开的非议朝政之言显着减少。
刘宏翻阅着报告,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表面的平静下,是旧有思想观念与新意识形态的激烈碰撞和缓慢融合。袁隗虽然称病,但其影响力犹在,袁绍等人在太学中的活动就是一个信号。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反对声音,如同灰烬下的火星,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很可能再次燃起。
更重要的是,引导思想非一日之功。即便有了石经和新的课程,要让这些未来的官员们真正理解和认同新政的核心价值,并将其内化为自身的行动准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将报告放下,对侍立一旁的荀彧道:“文若,太学风气初转,成效可喜,然根基未固。需谨防反复。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士人清高外表下的抵触情绪。”
荀彧深以为然:“陛下明鉴。石经立了规矩,课考指明了方向,但若要深入人心,尚需时日与更多的‘事实’来说话。待新政成效愈发彰显,边关愈发稳固,百姓愈发富足,届时,太学之风,方能彻底转向。”
刘宏走到殿外,望向太学的方向。他知道,争夺下一代思想阵地的战争,才刚刚取得第一场战役的胜利。而更艰巨的挑战,或许就隐藏在那些看似埋头苦读的学子之中,隐藏在那些流传于私下的匿名文章里,隐藏在像袁绍这样表面顺从、内心不甘的世家子弟的谋划中。
“那就让事实来说话吧。”刘宏轻声自语,眼神坚定,“朕会让这新汉的强盛,成为最好的经义注解。只是,那些不愿看见这强盛的人,他们会甘心等待吗?”
太学的平静之下,新的波澜,已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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