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冷月苑内已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炭盆中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却驱不散冬日清晨刺骨的寒意。云舒裹紧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棉袍，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三个陶碗上。深褐色的积雪草汁散发着清苦的气息，浑浊的过滤水映出她疲惫却明亮的眼眸，而那个空碗，正等待着承载她穿越时空的智慧结晶。
\"王妃！王妃！\"小荷猛地掀开厚重的门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惊慌，\"您快看谁来了！\"
云舒心头猛地一跳，急忙抬头。只见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几乎是蜷缩着挤了进来，随即迅速将门帘掩好——是阿福！他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冻得发紫，每挪动一步都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走路的姿势极其别扭僵硬，显然身上带着重伤。
\"王...妃...\"阿福声音嘶哑虚弱，带着哭腔，一开口就先踉跄着要跪下，\"奴才...奴才没用，给您惹了大祸...又回来了...\"
云舒立刻上前扶住他，触手便感觉他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且腰间衣物下有明显的肿胀。\"小荷，快关门！扶他到火盆边坐下！\"她一眼就看出阿福伤势不轻。
\"王妃...奴才没用...\"阿福瘫坐在小杌子上，缓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出缘由：原来，那日行刑的婆子中，有一人曾受过杂役李四的恩惠，手下留了情，板子听着响，伤得并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阿福被扔出府后，并没有真正远离，而是在王府后巷一间破败的弃屋里躲藏了起来，靠平日里攒下的一点私己和李四等人偷偷接济度日，勉强养伤。
他始终惦记着云舒的恩情和冷月苑的困境。伤势稍能活动后，他就拖着病体，凭借对王府地形的极度熟悉，避开主路巡逻，从一条极少人知的、靠近后山荒林的破损墙垣处，偷偷翻墙潜回了王府，又趁着天色未亮、守卫换岗的间隙，摸到了冷月苑附近，观察良久才找到机会接触小荷。
\"王妃，您急需药材，奴才...奴才没本事，弄不到好的，但这些您看能不能用...\"他小心翼翼地、像献宝一样解开一个肮脏却裹得严实的布包，里面是少许品相不算好、甚至带着泥土的积雪草和几种常见的止血草药，\"是奴才躲在後山最偏僻处挖的，不敢去北坡好地方，怕被人发现...量太少了，您别嫌弃...\"
看着阿福惨白的脸、强忍疼痛的神情，以及那包历经艰难才送进来的药材，云舒喉头一哽，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接过布包，声音异常温和坚定：\"能用，都是顶好的药材。阿福，你立了大功。先别说话，小荷，去把咱们最好的金疮药拿来，再倒碗热茶来！\"
阿福受宠若惊地搓手笑道：\"不辛苦不辛苦！王妃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是俺的福气！就是...这积雪草娇贵，离了地儿很快就蔫吧，出汁少，我跑一趟也就够您试几回的...\"
这句话，恰恰点中了云舒此刻的心事。她仔细检查着药材的品质，这些积雪草确实比前几日的更加饱满新鲜，\"今日的药材品质极好，但正因如此，若还是用老法子捣汁过滤，怕是浪费了这好材料，也提不出足够浓纯的药效来。\"
准备工作就绪后，云舒将积雪草仔细洗净切段，投入陶罐。沉重的石臼，云舒才捣了几下便觉手臂酸软，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连这等简单劳作都显得吃力。
小荷见状急忙接过石杵：\"王妃，让我来！我从前在厨房干活，最会使力气！\"她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石杵在她手中仿佛轻了许多。
石杵与石臼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积雪草渐渐化作青绿色的泥状物。云舒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草泥的细腻程度，不时添加少许清水调节粘度。半个时辰后，草泥终于达到理想状态，散发着混合草木清香的气息。
长时间的站立和精神专注让云舒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桌角，脸色苍白，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小荷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扶她到旁边的矮榻上休息。
\"王妃，您太累了，\"小荷担忧地说，迅速将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云舒身上，\"这样会生病的。\"
云舒感到小荷的体温透过棉袄传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闭上眼睛，想起在现代实验室里那些恒温恒湿的环境，那些精密的仪器设备，不禁轻声叹息：\"若是能有台电炉就好了，精准控温，省时省力...\"
小荷困惑地问：\"电炉？那是什么炉子？比炭炉还好用吗？\"
云舒苦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又说出了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概念，\"没什么，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休息片刻后，云舒感觉好些了，便继续投入工作。\"接下来是压榨步骤...\"她一边操作，一边凝视着缓缓滴落的青褐色汁液，心中的焦虑并未因流程的熟悉而减少，反而更甚——依靠人力、依靠这种原始的方法，效率太低，纯度也无法保证。若想真正做成事，必须改进工艺。
\"小荷，取两个鸡蛋来。\"云舒挽起衣袖，露出纤细却坚定手腕，\"我们需要蛋清进行精滤。\"
阿福好奇地凑近，眉头皱成疙瘩：\"王妃，蛋清真能滤药？这不是糟践好东西吗？一个鸡蛋能换半斤粗粮呢...\"
云舒微微一笑，耐心解释：\"蛋清中的蛋白质能吸附杂质，是一种有效的提纯方法。虽然短期看是浪费，但若能提纯出更有效的药膏，长远来看反而是节约。\"她熟练地分离蛋清，倒入滤液中轻轻搅拌。混合液渐渐泛起絮状物，那是蛋白质正在包裹杂质，如同微小的网捕捉着不纯物。
再次过滤后，药液果然清澈透亮。小荷忍不住欢呼雀跃，阿福也看得目瞪口呆。然而云舒却蹙眉对着阳光细看——仍有极细微的颗粒难以剔除，药液的纯度远未达到她的预期。
\"提纯还不够彻底。\"云舒轻叹一声，望着窗外的积雪出神，\"若是有现代蒸馏设备就好了...温度计、冷凝管、分馏柱...\"她不禁想起前世在实验室的那些高级设备，那些可以精确到0.1度的恒温水浴锅，那些自动控温的电热套，那些高效的旋转蒸发仪...若是能有那些设备，何须如此费力？
\"蒸馏？\"阿福与小荷面面相觑，对这个陌生词汇感到困惑。
云舒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或许可以尝试高温蒸馏法！\"她指着墙角的铜炉，\"将药液置于罐中加热，挥发的有效成分通过竹管冷凝收集。虽然简陋，但原理相通。\"
说干就干。云舒指挥阿福搬来铜炉，自己则挑选了一个带盖的陶罐，在盖上凿出小孔，插入中空的竹竿作为冷凝管。小荷忙着准备接液的陶碗，三人兴致勃勃地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第一次加热时火候过猛，药液瞬间沸腾过度，提取物焦糊粘底，满屋焦苦味。云舒盯着发黑的药渣，冷静分析：\"温度控制是关键。下次需要文火慢热。\"
第二次尝试，云舒减小火势，却因竹管接口漏气严重，且冷凝不足，仅收集到寥寥数滴药液。阿福看着珍贵的药液损失，心疼得直搓手：\"王妃，要不咱们还是用老法子吧...\"
长时间的站立和寒冷让云舒的身体达到了极限。就在她试图调整装置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踉跄几步，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王妃！\"小荷惊叫一声，急忙冲上前去。
云舒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小荷的怀里。小荷坐在炭盆旁的地上，将云舒整个人裹在自己的棉袄里，用体温为她取暖。
\"王妃，您醒了！\"小荷眼中含着泪花，\"您吓死我了！\"
云舒感到一阵暖意从背后传来，不仅是身体的温暖，更是心中的感动。她轻声说：\"谢谢你，小荷。\"
\"王妃不必言谢，\"小荷坚定地说，\"小荷的命是王妃救的，这辈子都会守在王妃身边。\"
休息片刻后，云舒感觉体力恢复了些。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失败的装置：\"不，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她仔细检查装置，发现竹管接口处缝隙较大，\"需要改进密封和冷却方式。\"她用泥土混合少量麻纤维做成密封胶，仔细填补缝隙。
苦思冥想之际，云舒的目光落在窗外积雪上。\"有了！可以用雪水循环冷却！\"她设计了一个简易装置：竹管穿过装满雪水的木桶，增强冷凝效果；用自制的密封胶防止漏气。
重新点火时，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次，药液平稳沸腾，蒸汽顺利通过竹管，在冷却段凝结成清亮的液滴，一滴一滴落入接液碗中。两个时辰后，他们得到了小半碗清澈透亮、香气浓郁的提取液。
\"成功了！\"小荷雀跃地跳起来，阿福也笑得见牙不见眼，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云舒用手指蘸取少许药液，轻轻揉搓，感受着细腻的质地和浓郁的草药香气。她将提取液置于温水浴上缓慢加热，蒸发多余水分，最终得到了深琥珀色、质地浓稠的药膏。在阳光下，药膏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质感，与她记忆中现代实验室的产品相差无几。
\"明日我们再多试几次，优化比例和工艺。\"云舒将成功获得的药膏装入小瓷罐中，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阿福，这些你先拿去给有需要的人试用，仔细记录使用效果和反应。\"
阿福郑重地接过药罐，如同捧着珍宝：\"王妃放心，我定会仔细记录大家的用药反应。后巷刘老汉的腿疮、张家媳妇的烫伤，都等着用药呢。\"
夜深人静时，云舒在摇曳的烛光下详细记录研发日志。她不仅记下了温度控制、时间参数、药材比例等数据，还特意在旁边画下了改进后的蒸馏装置草图，标注改进思路。
在记录过程中，她不禁回想起现代实验室的便利：恒温箱可以精确控制反应温度，电动搅拌器可以均匀混合物料，离心机可以快速分离杂质...她轻轻叹了口气，在日志末尾写道：\"今日最大收获：意识到温度控制对提纯效果的关键影响。若有电炉可精确控温，效率可提升数倍。现阶段只能依靠观察液体状态和经验判断，需继续摸索不同药材的最佳提取温度。\"
就当她吹灭烛火准备就寝时，忽然听到院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云舒悄悄从窗缝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直通赵侧妃院落方向。
云舒的心猛地一沉——她的秘密研发，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些看似无意的路过，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或许都不是巧合。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暴露在有心人的视线之下。
她轻轻抚摸着手边那些粗糙的瓷罐，里面盛放的不只是药膏，更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安身立命的希望。无论如何，这条路必须走下去。只是往后，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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