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告急的烽火,如同投入看似平静的京城深潭的一块巨石,激起的绝非仅仅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与恐慌的漩涡。这股恐慌最先、也最猛烈地冲击着的,正是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米粮医药之价。往日里井然有序的东市、西市,如今充斥着眼底藏着焦灼的采买者与嗅到商机、眼底闪烁着精明乃至贪婪的囤积者。粮店与药铺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价格牌一日三易,铜钱与银子的叮当声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这股席卷全城的焦虑之风,却意外地为云舒那扇紧闭的冷月苑门,推开了一丝缝隙,一缕微光透入,照亮了一条通往经济独立的险峻小径。
自那夜以雷霆手段击退赵侧妃的强行搜查后,冷月苑内的气氛并未真正松弛下来。云舒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氏的暂时退却,绝非罢手,而是如同毒蛇盘踞,在阴影中积蓄着毒性,等待着更致命的一击。依赖王府那点象征性、且随时可能被克扣乃至断绝的微薄份例,以及通过刘夫人渠道进行的零散且不可控的药材交易,无异于将咽喉置于他人掌中,稍有风吹草动,便是窒息而亡的结局。她必须拥有一笔完全属于自己、能够自由支配、足以应对任何突发危机的财富。这不仅是改善现状的必需品,更是她未来能否挣脱牢笼、主宰自身命运的基石。
契机,源于陈五从码头带回的、混杂着尘土与焦虑气息的市井传闻。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陈五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色比天色更加凝重。他不仅带回了王爷依旧被留在宫中议事、归期未定的消息,更带回了一则在码头搬运夫与押运老军之间口耳相传的紧迫信息。
“姑娘,”陈五压低了声音,喉结滚动,显是口干舌燥却顾不上喝水,“码头如今全乱套了。兵部的、各路军爷的、还有大大小小商队的船和车,挤得水泄不通。小的听一个相熟的老军头蹲在墙角喝闷酒,骂骂咧咧地说…说前线伤亡惨重,尤其是效果好的金疮药和能防止伤口化脓溃烂的消炎药膏,奇缺无比!兵部的采办官员眼睛都急红了,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库底都快扫空了,还是凑不齐数。有些胆子大的商队,甚至开始私下里用高出市价两三倍的价钱偷偷收药,准备冒险运往边境,发这笔国难财…”
陈五的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云舒脑中早已盘旋多时的念头。伤药?她的目光倏地转向屋内墙角那几个沉甸甸、密封完好的陶土大罐。那里面,正是她前段时日为了练手、也是为了有备无患,耗费了大量心血与上好药材精心炮制出的一批“玉肌生肌散”和“黄连清热消炎膏”。她深知自家药膏的份量——选料极尽苛刻,炮制工序繁琐,融合了她超越时代的提纯理念,其药效之强劲、愈合速度之快,远非市面寻常货色可比。本是未雨绸缪之作,谁能想到,竟在此时成了堪比黄金的紧俏“军需”?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在她冷静的思维中迅速成型、清晰。
“陈五,”云舒眸光湛然清亮,语气却沉静如深潭,不见丝毫波澜,“我们库房里存下的那些药膏,依你看,若尽数取出,能有多少分量?”
陈五先是一怔,随即领悟了云舒的意图,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姑娘!您…您是说,把它们…卖了?那批药膏,小的记得清楚,光是玉肌散就有满满三大罐,黄连膏也有两罐半,都是按您的要求,用的一斤装的大罐子!若是分装成一两一罐的小份售卖…”他飞快地心算着,手指微微颤抖,“至少…至少能分出六十罐!只多不少!”
“若按眼下市面这恐慌溢价,我们这药,一罐能值多少?”云舒追问,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
“这…”陈五努力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估算,“寻常好些的金疮药,平日里不过五六钱银子一罐,如今据说已涨到一两半,还往往有价无市!姑娘您这药,小的虽未亲见其效,但看您用的药材和那份精心,效果定然远胜寻常!若是遇到那等真正识货又急需救命的…比如那些要往边境跑的亡命商队…一罐卖二两银子,绝对有人抢着要!若是碰上更急的,二两五钱,甚至…三两,都未必不可能!” 这意味着,那批被遗忘在角落的药膏,可能瞬间换来超过一百五十两白银的巨款!这笔钱,足以让冷月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需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巨大的利润背后,必然是巨大的风险。通过刘夫人的渠道慢慢售卖,安全但太慢,且如此大批量的伤药流出,极易引起赵侧妃甚至王府外势力的注意。必须另寻途径,要求只有三个:快、准、隐。
“陈五,你立刻再去寻那位王老板。”云舒当机立断,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透露药的来历,只说是受一位隐居的伤科圣手所托,急售一批其独门秘制的极品金疮药与消炎膏。带一小罐样品给他验看,言明数量有限,只此一批,欲购从速。交易条件有三:第一,价格需按市价最高溢价计算,现银结算,铜钱不要,银票需是‘通盛行’的票号,不赊欠、不折扣。第二,他需自行寻找背景干净、嘴巴严实、最好即将离京的买家,钱货两讫之后,天涯陌路,互不相干。第三,交易地点与具体时辰,须由我们来定,且对方前来交易的人数不得超过三人。”
陈五深知此事千系重大,重重一点头:“姑娘放心,小的省得!这就去办!”他转身便走,脚步因激动而有些发飘,却又被巨大的责任感压得沉稳起来。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胶液拉得格外漫长。云舒表面依旧平静,按部就班地分拣着药材,耐心地教导阿元辨认药性,甚至还有心思检查了一下墙角那几盆长势不错的薄荷。然而,她的内心却如同煮沸的水,翻腾不休。这笔钱若能成功到手,其意义远超数字本身。它将是她真正意义上挣脱王府经济枷锁的第一声裂响,是她迈向自主命运最坚实的第一步基石。无论是为了未来可能的离开,还是为了应对赵侧妃必然到来的、更狠辣阴毒的阴谋,都有了最基本的、可以依仗的底气。
直到天色擦黑,寒气渐重,陈五才带着一身冷气匆匆返回。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眼底却有一丝疲惫。
“姑娘!成了!王老板验过样品,连声说是极品!正好他认识一支三日后就要启程往西北去的张家口大商队,那商队的二管事亲自验的货,一看就红了眼,当场拍板,愿出每罐二两四钱银子的高价,咱们有多少,他们全要了!交易就定在两日后,卯时正刻(凌晨5点),地点在城南外的废弃砖窑厂!”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刷过云舒的四肢百骸,但她迅速冷静下来。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谨慎。
接下来两日,冷月苑内弥漫着一种隐秘而紧张的备战气氛。云舒亲自带着陈五和阿元,将药膏从大罐中小心分装到六十个洗净晾干的小陶罐中,每一罐都装满压实,密封得滴水不漏。她反复推演交易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对方是否会有黑吃黑的企图?地点是否足够隐蔽?撤退路线是否安全?天气状况如何?
她让陈五去找来两辆最不起眼、堆满柴薪的平板车,将分装好的药罐巧妙地藏在柴捆深处。又让张叔准备了几套打着补丁、沾着泥灰的粗布衣裳,届时三人更换,以便伪装成早起送柴的农户。云舒甚至连夜用带来的药材,赶制出几包强效的迷眼粉和催泪粉,用油纸包好。
交易前夜,油灯如豆。云舒将陈五与张姓汉子叫到跟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明日之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与前程,务必慎之又慎。”她目光如炬,扫过两人紧张而坚定的面孔,“陈五,你主要负责交涉,验看银两成色与数目。张叔,你经验老道,负责警戒四周,尤其注意有无伏兵或眼线。这些,”她取出那几包药粉,分给二人,“贴身藏好,若遇强买强卖或对方意图不轨,果断撒出,可致人暂时目不能视、涕泪横流。记住,一旦动手,以驱散对方、制造混乱为首要,货物次之,全身而退最紧要。钱财虽好,不及性命攸关万分之一。”
顿了顿,她又将两锭各五两的雪花官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此行凶险,不论成败,这是二位应得的辛苦钱。莫要推辞。”
陈五与张叔见状,皆是动容,坚决推辞,表示愿为姑娘分忧,万不敢受此重赏。云舒却态度坚决:“必须收下。日后仰仗二位之处尚多,若此番顺利,我等便真正有了立足之基。我要的,是长久安稳,而非一时之利。这是你们应得的。”二人见她言辞恳切,心意已决,这才感激涕零地收下,心中更是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热流,决心拼死也要将此事办成。
翌日拂晓前,天色墨黑,寒风如刀。陈五与张叔换上破旧棉袄,脸上特意抹了些灶灰,推着沉重的板车,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云舒与阿元留在院中,反插上门闩,相对无言,只有彼此眼中映照出的紧张与期盼。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冷月苑内静得能听到心跳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每一次都敲在云舒紧绷的神经上。
直到日上三竿,阳光驱散了晨雾,院门才被有节奏地轻轻叩响。早已守候在门边的阿元猛地拉开门闩,只见陈五与张叔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棉袄后背都已湿透,脸上却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如释重负的巨大喜色!他们肩头各扛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袋!
“姑娘!成了!一切顺利!”陈五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不堪,“银两都在这儿!足足一百四十四两现银!还有一串钱!那商队管事爽快得很,验货付钱,半点刁难没有!”
麻袋被迅速拖进屋内,解开绳口,顿时,白花花、亮闪闪的官银锭子晃花了人眼!细细清点,果然是整整一百四十四两足色官银,外加一贯(一千文)铜钱!比最初预估的还要多!
巨大的喜悦和强烈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将云舒淹没。她紧紧攥住一锭冰凉沉实的银元宝,那实实在在的重量,透过掌心直抵心房,让她从未如此刻般感到踏实和有力。成功了!她拥有了完全独立于王府之外的第一桶金!这是真正属于她云舒的力量!
狂喜之后,是极致的冷静。如何安全地处置这笔巨款,是下一个关键。她立刻行动起来:让陈五想办法,通过王老板的渠道,将大部分银锭兑换成更易隐藏和携带的金叶子与小额银票;她亲自动手,将部分金叶子巧妙地缝入几件旧衣的内衬、床榻的夹层之中;另一部分连同银票,则被她藏入药柜底层一个带有隐蔽夹层的抽屉里,上面堆满寻常药材;只留下少量碎银和铜钱放在明显处,以备日常开销。
当最后一片金叶子被妥善藏好,云舒站在院中,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冷干燥的空气。经济上的独立,带给她的绝不仅仅是物质的保障,更是一种精神的蜕变和与命运抗衡的、前所未有的底气。她的目光越过冷月苑低矮的院墙,望向更高远的天空,变得愈发沉静、坚定、深邃。这条布满荆棘的独立之路,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胆魄,迈出了最坚实、最关键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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