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废寝忘食的埋首于工坊，周遭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的硫磺与硝石的气味，以及精神高度紧张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云舒的头脑如同被塞满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滞涩而昏沉。理论推演遇到了瓶颈，小规模试验除了验证了原料的低劣和操作的极端危险性外，并未带来突破性的进展。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开始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这日午后，感到太阳穴阵阵抽痛，思绪再也无法集中，她终于决定暂时离开那间充满危险气息的工坊，到庄园内那间小小的厨房去，讨一杯热茶，或许还能找些点心，让冰冷的手指和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放松一下。
厨房里，负责照料庄园日常起居的厨娘周婶正忙得热火朝天。灶膛里，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欢快声响，巨大的铁锅内，一大锅暗红色的糖浆正在高温下咕嘟咕嘟地剧烈翻滚着，冒出浓稠滚烫的蒸汽，一股甜腻诱人的焦香气息，驱散了云舒鼻尖萦绕不去的硝石味道，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哎哟，云姑娘来了？”周婶见到云舒，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脸上露出憨厚而略带局促的笑容，“正在熬糖稀呢，准备做些芝麻糖饼给大伙儿换换口味。这熬糖的火候啊，最是难掌握，老了会发苦，嫩了又粘牙，非得盯紧了不可。”
云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铁锅里那翻滚的糖浆所吸引。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在高温和不停的搅动下，颜色逐渐加深，从琥珀色向更深的酱红色转变，质地也变得越来越浓稠。周婶用一把长长的木勺不时搅动，防止糊底，当勺子抬起时，那糖浆能拉出长长的、晶莹剔透、韧性十足的丝线，在灶火的光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看，像这样能‘挂旗’（指糖浆能挂在勺子上形成一片薄幕），又能拉出长丝，便是火候刚好。”周婶一边操作，一边絮絮叨叨地分享着积累了半辈子的经验。
“拉丝……粘稠……”云舒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粘稠！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脑海中某个一直被忽视的角落！北戎那魔火之所以如此难缠，其恐怖的附着性，不正是源于它那异常粘稠的质地吗？！ 而自己之前思考的黑火药，无论是粉末状还是颗粒状，其燃烧模式更倾向于爆燃或爆炸，强调的是瞬间的冲击和摧毁，但在附着、持续燃烧这一点上，却有着先天的不足！如果……如果能够改变火药的某种物理特性，使其也具备一定的粘附性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在她脑中蔓延开来，并与前世某些模糊的知识碎片迅速连接！她依稀记得，在一些特殊用途的炸药或纵火剂中，为了增加投掷后的附着力，或者为了改变爆炸后的燃烧效果，会加入一些特定的添加剂，比如铝热剂中的金属粉，或者是……糖！ 没错，某些糖类，尤其是碳水化合物，在高温下不仅可以快速碳化释放能量，其本身在熔融状态下就具有粘性！甚至在某些极端条件下，糖与氧化剂混合，可以制成一种被称为“火箭糖”的、燃烧剧烈且具有一定塑性的燃料！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几乎忘记了来厨房的初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那翻滚的、越来越粘稠的糖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果……如果将少量糖类物质，以某种形式加入黑火药的基础配方中？在火药被引燃的瞬间，糖类会迅速熔化、焦化，这个过程不仅会释放额外的能量，更关键的是，可能会产生短暂的、类似糖稀的粘滞效应！这会不会使得燃烧物更易粘附在目标表面，实现类似北戎魔火那种如附骨之疽的燃烧效果？或者，至少可以显着改变火药的燃烧特性，使其从追求瞬间爆轰，向更具粘附性和持续放热能力的猛烈燃烧方向转变？这或许不能直接提升爆炸的冲击波威力，但极有可能是一种针对北戎魔火战术的、实现“以火攻火”的有效思路！甚至……可以藉此制造出这个时代原始的、威力惊人的燃烧瓶或粘性炸药！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尽量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向周婶询问：“周婶，这熬糖的不同火候，粘稠度的差别很大吧？”
“那可太大了！”周婶见这位平日里总是沉静少言的云姑娘突然对熬糖产生了兴趣，谈兴更浓，一边搅动糖稀一边比划着，“你看现在这样，是‘挂旗’，最适合做糖画、拔丝。再熬一会儿，颜色更深，变成‘琥珀色’，倒入模具就是硬糖了。要是火候过了，那就焦了、苦了，只能扔掉啦。”
挂旗？琥珀？焦化？云舒敏锐地捕捉着这些关键词。她需要更直观、更量化的样本。“周婶，麻烦您，能否用几个小碗，分别盛一点不同火候的糖稀给我？从稀到稠，再到快要凝固的，我都想看看。我……想研究一下它们的黏性有什么不同。”她迅速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很快，几只小陶碗摆在了厨房干净的一角，里面分别盛放着从糖稀到糖膏再到近乎固态硬糖的不同样本。云舒用手指小心地蘸取、感受，仔细观察着糖浆拉丝的长度、韧性和冷却后的状态。毫无疑问，越稠的糖浆，冷却后粘性越强。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如鼓！
她顾不上多解释，用油纸包好这几份珍贵的“样本”，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工坊。她需要立刻验证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她取来少量之前初步混合的、比例远非最佳的黑火药基础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分别加入微量研磨成粉的砂糖，以及一小块处于“挂旗”状态的软糖。
接下来的操作必须万分谨慎，避免任何可能的火星。她将这几份分别添加了不同状态糖分的特殊混合物，置于一小块远离其他物品的铁皮上，用长达数尺的药捻引燃，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嗤——！噗！
火焰的颜色似乎比纯火药粉末的焰色要更黄亮一些，燃烧的持续时间也明显有了微弱的延长，发出一种轻微的、类似湿柴燃烧的“噗噗”声。最让她精神一振的是，燃烧过后，铁皮上残留的灰烬不再是完全疏松的粉末，而是带上了一层极薄的、具有一定粘性的焦黑色硬壳！虽然效果还非常微弱，距离实用相差甚远，但这无疑证明了一条全新的、极具潜力的探索路径是可行的！糖的加入，确实改变了火药的物理燃烧残留特性！
周婶看着云舒来去匆匆，最后对着一点燃烧后的黑灰露出如获至宝般的表情，疑惑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这姑娘，真是魔怔了，熬个糖也能鼓捣出这般动静……”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几碗普通的糖稀，可能正悄然改变着远方一场战争的走向，甚至是一个时代的进程。
而工坊内的云舒，心中却已豁然开朗，连日的疲惫和滞涩感一扫而空！困扰她许久的思路瓶颈，竟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被一锅翻滚的糖稀意外地打破了！火药的研发，其方向绝非单一地追求爆破威力！完全可以，也应该根据不同的战术需求，进行功能性、特化性的改良！粘附性，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无比重要的开始！顺着这个思路，或许还可以向提高燃烧温度（比如探索铝热剂原理？）、制造特定颜色的信号烟雾、甚至是产生窒息性毒气（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必须谨慎！）等方向进行拓展！
她迅速铺开新的纸张，炭笔在纸上飞快地舞动，记录下这堪称里程碑式的灵感：“糖类（碳水化合物）添加，证实可显着改变火药燃烧后物理特性，产生一定粘附效果……此为实现‘附着燃烧’之关键路径！需立刻系统测试：不同糖类（饴糖、蜂蜜、蔗糖、淀粉）之效果差异；不同添加比例对燃烧速率、威力及粘性之影响；不同工艺（干粉混合、糖浆湿混、造粒后表面挂糖）之优劣对比……”
然而，兴奋之余，一个冷静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糖类属于有机物，易吸潮，化学性质相对活泼。其加入，会不会对火药混合物的长期储存安定性产生负面影响？在潮湿环境下是否会加速变质甚至失效？这又将引向更复杂的配方优化、防潮工艺和储存条件的研究。但此刻，云舒的心中充满了开拓新领域的激情和紧迫感。这条偶然从厨房炊烟中获得的灵感之路，前方究竟是荆棘密布，还是一条通往胜利的捷径？它最终是否能真的造就出克制北戎魔火、扭转战局的国之利器？
一切，都有待于接下来更深入、更细致、也必然更危险的试验来验证。而下一次试验，她将不再满足于微小的观察，她要精心设计对比方案，尝试制备出几份具有明确代表性、真正“加了料”的新配方样品，在那个新挖的隔离深坑中，见证它们可能带来的……不一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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