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云舒,身上仿佛还萦绕着一层洗不掉的血腥与悲怆气息,连眼底都带着一丝从修罗场归来的、未曾完全褪去的赤红。然而,她的眼神却已彻底沉淀下来,不再是单纯的愤怒与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百炼精钢般的坚毅。她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对外只下达了一条简洁却不容置疑的命令:“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金创止血、防治溃脓的药材名录与特性、各类布料皮革的性能记载,以及……立刻去请京城最好的裁缝大师傅和皮匠老师傅过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穿透力,仿佛前日伤兵营所经历的一切震撼与刺痛,都已被她强行压制、沉淀、压缩,最终化作了燃烧在灵魂深处、誓要改变现状的熊熊火焰。
书房内,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宣纸铺展得满满当当,上面是她用特制炭笔绘制的各种奇形怪状、却线条精准得不像徒手绘制的图样和密密麻麻的标注。被紧急召来的裁缝大师傅姓孙,以技艺精湛、尤善制作贴身软甲闻名;皮匠老师傅姓郑,鞣制皮革、制作马具盔匣的手艺堪称一绝。两人最初被王府急召,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这位名声在外的王妃有何吩咐。
但云舒没有给他们太多猜测的时间。她直接切入主题,拿起一张画着类似绷带、却结构复杂许多的图样,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开始阐述:
“高压止血绷带:孙师傅,郑师傅,你们看。现有的布条包扎,对于普通的渗血或许有用,但对于动脉破裂之类的喷射性出血,压力远远不够,几乎是徒劳。”她指着图样上多层致密棉布缝合的主体,中间特意标注出的硬质衬垫区域,以及两端设计的、可调节松紧的皮质扣带和金属插扣。“我们需要利用这个结构。当士兵受伤,尤其是动脉出血时,他自己或者身边的同伴,可以迅速将这个衬垫精准按压在出血点上,然后拉紧扣带,施加持续、稳定且足够强大的压力,直接压迫血管断端,强行减缓甚至暂时止住血流。这能为后续的军医救治,争取到最宝贵的‘黄金时间’。其原理,就在于通过外部机械压力,替代人手,实现有效的血管压迫。”
为了让两位老师傅更直观地理解,她甚至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根镇尺和一块布,现场做了个简易演示,将布条缠绕在镇尺(模拟肢体)上,用力拉紧,模拟压迫效果。“看,就像这样,持续的压力是关键。现有的包扎,无法提供这种持续有效的压力。”
孙师傅和郑师傅都是行业顶尖人物,一点就透,看着那设计巧妙的扣带和衬垫结构,眼中顿时爆发出精光!他们瞬间明白了这看似简单的改进,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那是无数条可能被挽救回来的生命!
“酒精棉片:”云舒又拿起另一张画着独立小方块、标注着“油纸密封”的图样,“两位师傅都知道,许多伤员并非死于当时的伤势,而是死于后续伤口的‘溃脓’、‘发邪’,也就是伤口腐烂恶化。这往往是因为伤口在最初没有得到有效的清洁,被污物、甚至是看不见的‘邪毒’所侵染。”她避免使用“细菌”一词,但解释力求清晰。“必须在包扎之前,尽可能地对创口进行清洁。这里面,”她指着小方块,“是浸泡过我特制‘高度烈酒’的、经过蒸煮消毒的干净棉片。这种‘烈酒’非是饮用之酒,乃是我用特殊反复蒸馏之法提纯所得,其性极其酷烈,对于许多导致溃脓的‘邪毒’,有强烈的杀灭之效。”
她示意侍女端来一个小瓷碟,里面放着一小块生肉,已经有些腐败迹象。她取出一片实验用的、浸泡过高度酒精的棉片,擦拭生肉表面。“用此物擦拭伤口,会带来强烈的刺痛,但能极大降低溃脓的风险。”制作这种高度蒸馏酒的过程本身,就是她带来的又一个小的科技突破,其意义远超饮用。
接着,她又依次讲解了三角巾(强调其多种用途:悬吊手臂、固定头部伤口、大面积覆盖包扎等)、特制缝合针线(弯曲的针体更便于在狭小空间操作,羊肠线可被人体吸收,无需二次拆线增加痛苦和感染风险)、简易夹板(以轻便坚韧的竹片为基,衬以软布防止压伤,用于临时固定骨折肢体防止二次伤害)……她几乎是将一个现代战地急救包的各个模块,一一拆解,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能够制造的材料和工艺,重新进行了诠释和设计。
最后,她强调了模块化与便携化的整体思路:“所有这些零散的救急物品,必须被整合收纳在一个整体的小包内。包体需用上好的防水油皮缝制,确保雨天或涉水时内部物品干燥。包内需有合理的分隔设计,每个物品都有其固定的位置,即使是在黑夜中、视线不清的情况下,受伤的士兵也能凭借触摸,快速、准确地找到并取出需要的物品。整个包的体积和重量必须严格控制,轻便小巧,不能妨碍士兵的日常作战行动,可以牢固地悬挂在腰侧、胸前或背负在行囊易取的位置。”她甚至考虑到了战场环境下的“用户体验”,力求在最危急的时刻,能提供最便捷有效的自救互救手段。
墨临渊在处理完紧急军务后,踏着夜色来到了书房。他没有惊动正在热烈讨论细节的云舒和两位老师傅,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拿起那份绘制精细、标注详尽、充满了超越时代智慧的设计图,一页页,仔细地翻阅着。他越看,眼神越是锐利明亮,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他并非不懂军事后勤的雏儿,正因为他深谙此道,才更明白这份设计图中蕴含的价值!其巧思、其周全、其对战场救护痛点精准的把握,远超当前所有军医配置和传统救护观念!
“舒儿,”他放下最后一张图纸,目光灼灼地看向终于注意到他、抬起头的云舒,那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叹与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赞赏,“此物……此物虽小,然其设计之巧思,考量之周全,对将士性命体恤之深切,堪称鬼斧神工,前所未有!”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低沉,“此物若成,配备全军,我边军将士因伤致死的数目,我有预感,至少可减三成!不,或许更多!舒儿,你之功,”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可抵万军!不,万军易得,此物难求!你拯救的,是无数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
云舒迎着他炽热的目光,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清浅却无比真实、带着暖意的笑容。她知道,墨临渊的这份肯定,不仅仅是对她个人智慧的赞美,更是对那条即将被这条小小急救包所拯救的、具体而微的生命价值的最高肯定!这比任何奖赏都更让她感到欣慰。
墨临渊当即下令,集中王府所有优势匠人资源,优先调配一切所需材料,全力投入“单兵急救包”的制作!并决定,先从他的亲卫营和伤亡率最高的先锋营开始试配发,收集使用反馈,尽快改进并推广。
在讨论缝合针的材质时,云舒无意中低语了一句:“若是能有更坚韧、更不易生锈、更容易塑形的金属丝来制作这种弯曲的缝合针就好了……”墨临渊若有所思,接话道:“听闻往来西域的番商,有时会带来一种奇特的‘不锈铁’,色泽亮白,不易生锈,或许可以令商队多加留意,重金求购。”一个关于材料升级、可能引向更深层次技术变革的伏笔,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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