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营地扎在阴山脚下的一片开阔冻土上,腊月的寒风裹着砂砾,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子,斜斜地刮在人脸上,疼得钻心。营地边缘的木栅栏歪歪扭扭地支着,木头被冻得开裂,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纹,像老人干枯皲裂的皮肤。栅栏上缠着几缕破旧的兽皮,是士兵们随手挂的,风一吹就 “哗啦” 作响,混着远处传来的马嘶声,成了这片荒原上唯一的动静。
陈三缩在栅栏最里面的角落,把脸埋进单薄的破布领口 —— 那破布原本是件粗布短褂,被北戎士兵撕得只剩半片,勉强能遮住胸口。他怀里紧紧揣着一块巴掌大的铁块,铁块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是他爹临死前塞给他的。他爹是镇上最好的铁匠,去年北戎骑兵突袭时,为了护着铁匠铺里的铁器,被一刀砍在胸口,临死前只说了一句 “带着它,就像爹在身边”。现在这铁块被体温焐得微热,却抵不住从冻土下往上冒的寒气,冻得他胸口发疼,连带着心里也一阵发凉。
“咳咳……” 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陈三抬头看了一眼,是住在隔壁的老木匠王大叔。王大叔今年六十多了,手艺人的手指原本灵活得能雕出活灵活现的花鸟,现在却冻得肿成了萝卜,指关节处裂着血口子,一咳嗽就牵动着胸口的伤 —— 那是被北戎士兵用鞭子抽的,就因为他不肯给士兵雕马鞍。
“大叔,你还好吧?” 陈三挪过去一点,把怀里的铁块递到王大叔手边,“这玩意儿暖和,你捂捂手。”
王大叔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不用,你自己留着吧。你爹留给你的东西,比啥都金贵。” 他顿了顿,看了看栅栏外巡逻的士兵,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昨天那个中原王妃,给北戎人献了个‘神药’,说是能防瘟疫,今天要在咱们这儿试。”
陈三心里一紧:“神药?啥神药还要在咱们身上试?”
“谁知道呢……” 王大叔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担忧,“北戎人哪把咱们当人看,指不定是啥要命的东西。你待会儿机灵点,能躲就躲。”
陈三刚想点头,就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 —— 栅栏门被长矛撬开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格外刺耳。他赶紧缩回角落,抬头看见三个北戎将领走了过来,为首的是巴图将军。巴图满脸络腮胡,胡茬上挂着的冰霜随着脚步簌簌往下掉,铜铃大的眼睛扫过栅栏里的人时,像在打量圈里的牲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身后两个副将,一个叫阿勒泰,手里捧着个黑色的木盒,木盒表面雕着粗糙的狼纹,边角处还沾着泥土;另一个叫哲别,手里攥着几支银光闪闪的铁管,那铁管顶端尖尖的,看着就透着寒气 —— 陈三后来才知道,那是中原传来的 “注射器”,本该救人,此刻却成了催命的东西。
帐篷区的方向,赵妃正坐在狼皮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壁。杯里的羊奶还冒着热气,奶皮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可她没心思喝。昨天献疫苗时的得意劲儿,此刻像被寒风刮走了大半,只剩下莫名的心慌。她记得出发前,太医李院正特意找过她,说 “疫苗需按体重算剂量,还得用棉絮裹着保温,不然活性会散”,可当时她满脑子都是 “献给北戎就能换荣华”,觉得太医是故意刁难,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现在听见外面栅栏门的响动,那点被忽略的提醒,突然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桌角的锦盒,里面装着她从皇宫带出来的一支金步摇,是皇帝以前赏她的。看着这支步摇,她又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日子 —— 那时她还是备受宠爱的赵妃,每天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看北戎人的脸色过日子?
“王妃,巴图将军请您过去。” 帐篷外传来士兵的声音,语气带着催促,没有半分恭敬。那士兵的靴子在帐篷门口蹭了蹭,把泥土都蹭在了门帘上,赵妃看着那片泥印,心里一阵烦躁,却不敢发作。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锦袍 —— 这是她从行李里翻出的最体面的衣服,宝蓝色的缎面绣着缠枝莲,在满是兽皮和尘土的北戎营地里,显得格外扎眼。可走到帐篷门口,寒风一卷,锦袍下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冷的,是慌的。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和周围马粪、汗臭的味道格格不入,这让她更不自在了。
栅栏外已经围了十几个北戎士兵,个个手里握着弯刀,刀鞘上挂着的兽牙吊坠随着动作晃悠。五个俘虏被拖了出来,陈三就是其中一个。士兵们用粗糙的麻绳反绑他们的胳膊,麻绳勒得太紧,陈三能感觉到血液往手腕上涌,疼得他龇牙咧嘴。膝盖处被狠狠一踹,“噗通” 一声,五个人齐刷刷跪在冻土上,膝盖撞在冰碴上的脆响,听得赵妃指尖发麻。
陈三挣扎着抬头,正好对上巴图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漠视 —— 就像他以前在铁匠铺里,看待宰的牲畜一样。他想起爹临死前的样子,心里一阵火气,忍不住瞪了巴图一眼,却被旁边的士兵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嘴角瞬间渗出了血。
“王妃,你说的‘神药’,今天就试试。” 巴图转身看向赵妃,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指了指地上的俘虏,“这些中原人贱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要是真能防瘟疫,本将给你记头功;要是没用……” 他故意顿了顿,脚边的狼犬突然低吼一声,尾巴竖得笔直,吓得赵妃往后缩了缩。
赵妃的心跳得飞快,喉咙发紧。她想说 “得先量体重”,想说 “木盒里得放棉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一开口,巴图就发现她根本不懂怎么用这疫苗,到时候别说荣华,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是…… 直接注射就行,过几天就能见效果。”
巴图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阿勒泰动手。阿勒泰捧着木盒走过来,打开盒子时,赵妃清楚地看见,里面连块保温棉都没有,只有几支疫苗躺在里面,玻璃管上还凝着一层白霜 —— 显然是冻着了。阿勒泰拿起一支注射器,直接从玻璃管里抽疫苗,疫苗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有些凝结,他用力晃了晃注射器,玻璃管和金属针头碰撞,发出 “叮当” 的轻响。
他走到最左边的老人面前,那老人是个教书先生,姓周,头发都白了,被绑着还在念叨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阿勒泰听不懂中原话,一把薅住他的胳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干瘦的胳膊。那胳膊上满是冻疮和鞭痕,皮肤皱得像老树皮,血管细得几乎看不见。
阿勒泰没找血管,直接把针头扎进老人的胳膊肌肉里,用力一推活塞 —— 疫苗里没化开的小颗粒顺着针头进去,老人 “啊” 的一声惨叫,身体猛地抽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头歪在一边,只剩微弱的呼吸。他的嘴唇还在动,像是在念着什么,陈三仔细听,才听出是 “吾皇万岁”。
赵妃看得眼睛发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了几个红印。她在中原皇宫里见过太医给娘娘们打针,都是先用温热的帕子敷胳膊,再用沾了酒的棉团擦一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可眼前这哪里是打针?根本是在捅刀子!她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哲别。
哲别冷笑一声,声音粗哑:“王妃这是怕了?刚才献药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吗?”
赵妃赶紧站稳,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 我只是觉得风大。”
“风大?” 哲别挑眉,指了指地上的周先生,“他怎么不怕风大?”
赵妃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她的目光移到陈三身上时,正好看见陈三眼里的怒火 —— 那怒火像团小火苗,在寒风里倔强地烧着,看得她心里发虚。她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远处的帐篷,可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周先生抽搐的样子。
“下一个!” 巴图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赵妃的思绪。
阿勒泰走到陈三面前,陈三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两个士兵死死按住肩膀。他能感觉到士兵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按得他肩膀生疼。注射器的针头刺破皮肤时,陈三感觉像有根烧红的针钻进了胳膊,又疼又麻的感觉顺着血管往全身窜。他想喊,却被士兵用布团堵住嘴,只能发出 “呜呜” 的闷响,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在冻土上,瞬间冻成了小冰晶。
他看着阿勒泰冷漠的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赵妃 —— 那个穿着华丽锦袍的中原女人,正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恨意,不是恨北戎人,而是恨赵妃 —— 明明都是中原人,她为什么要帮着北戎人害自己人?
五个俘虏很快都注射完了,两个已经昏死过去,剩下三个瘫在地上,胳膊不停地抽搐,针眼处渗出的血珠在寒风里结成了红色的冰粒。巴图走过去,用靴尖踢了踢昏死的周先生,见没反应,又踢了踢陈三 —— 陈三忍着疼,狠狠瞪了他一眼。巴图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有点骨气,正好留着看看‘神药’管不管用。”
士兵们像拖死狗一样,把五个俘虏拖回栅栏里。王大叔赶紧凑过来,帮陈三解开被勒紧的衣领,小声问:“怎么样?疼不疼?”
陈三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事…… 就是胳膊有点麻。大叔,你说那女人,为啥要帮北戎人?”
王大叔叹了口气,看了看栅栏外的赵妃,压低声音:“还能为啥?想当北戎的王妃呗。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
栅栏外,赵妃还站在原地。士兵们已经散去,只留下两个守卫在栅栏外,靠在栅栏上聊天,偶尔朝她这边瞥一眼,眼神里满是嘲讽。她看着栅栏里的俘虏,尤其是陈三那充满恨意的目光,心里一阵发慌,手指攥着锦袍的衣角,几乎要把缎面捏破。
“王妃怎么不说话了?” 巴图走到她身边,语气带着嘲讽,“刚才献药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
赵妃猛地回神,强挤出一个笑容:“将军说笑了,我只是…… 只是觉得风大。这些人能试出疫苗效果,是他们的福气。”
“福气?” 巴图冷笑一声,转身往帐篷走,“希望这‘福气’别变成晦气。三天后要是没效果,本将再找你算账。”
赵妃看着巴图远去的背影,站在寒风里,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周先生抽搐的样子,想起陈三眼里的恨意,想起太医的叮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后悔 ——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这后悔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又想起了皇宫里的日子,想起了皇帝废黜她时的冷漠,想起了云舒那副温和的样子。她咬了咬牙,把那点后悔压下去 —— 不,她没做错!只要能报仇,只要能重新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这点代价算什么?
她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脚步却有些沉重。寒风卷着砂砾打在她的脸上,疼得她眼眶发红,却没哭。她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问:真的值得吗?
回到帐篷,她把那支金步摇拿出来,放在手里反复摩挲。步摇上的珍珠还很亮,可她却觉得,这珍珠的光,好像不如以前那么耀眼了。帐篷外,风还在吹,栅栏方向偶尔传来俘虏的咳嗽声,那些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心上,让她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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