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堂”的名声,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沿着王府的墙壁、经由仆役们的口耳相传,向外蜿蜒伸展,探入更广阔的天地。这从最初的艰难求生中诞生的事业,如今已枝繁叶茂,但也引来了更多窥伺的目光。最初的迹象,并非来自高墙内的主子,而是源于王府二门外那些整日与车马尘土为伍的人群。
马厩管事老赵第一个察觉出异样。他手下的车夫们,以往轮到自己出长途苦差时,总是唉声叹气,变着法儿地想推给别人,归来后也常抱怨腰酸背痛,要歇上好几日才能缓过劲。可近来,情况竟调了个儿。车夫们不仅不推拒,反而隐隐有争抢的势头,尤其是那几个常跑坎坷官道、最是颠簸的路线。
“老张头,你最近吃仙丹了?跑一趟榆林沟回来,气色反倒更好了?”老赵忍不住拉住年纪最长、以往抱怨也最多的车夫老张问道。
老张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叶熏黄的牙,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白瓷小罐,小心翼翼地抹了点透明的膏体在粗粝的手腕上揉着:“管事,您瞧,就靠这宝贝!抹上一点,跑一天车,这老胳膊老腿也不像以前那般酸爽得快要散架!灵得很!” 那瓷罐底部的“锦华堂”暗印,在老赵眼前一晃而过。
云舒很快从阿福那里得知了车夫间的传闻。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天然的销售网络。这些车夫南来北往,接触三教九流,消息灵通,行动范围极广。她立刻让阿福物色了其中两个为人老实可靠、又颇有些威望的老车夫,许以微利,将他们发展成了最初的“代理货郎”。
她专门设计了轻便结实的双层挑盒,内衬棉花,中层放置从王府地窖申请来的、价格不菲的冰块,上层则整齐码放着一罐罐“锦华堂”药膏。这是她凭借有限条件所能做到的、最原始的“冷链运输”,以确保药膏在长途贩运中不会因高温而变质。货郎们用扁担挑着这些特制的锦盒,沿着车马路线,将药膏售卖给沿途驿站、小镇药铺乃至有需求的行商。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七夕乞巧节之后。
王府那位备受宠爱的嫡出大小姐,在节前因逗弄爱猫不慎,被受惊的宠猫在粉嫩的脸颊上抓出了一道明显的血痕。虽经医婆及时处理,避免了感染,但医婆却断言此伤深及皮肉,日后必定留下疤痕。这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贵族少女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大小姐哭得晕厥过去几次,整个院子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大小姐的奶嬷嬷心疼不已,情急之下,想起了在仆役中悄悄流传的“锦华堂”神膏。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偷偷取了自己珍藏的一小罐,趁着夜间守夜,小心翼翼地给小姐涂抹上。
此后十日,奶嬷嬷提心吊胆,每日偷偷涂抹数次。奇迹般地,那疤痕一日日淡化,及至十日过后,竟然消退得只余下一道极浅的粉色细线,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恰逢王府举办赏花宴,京中不少贵女名媛皆在邀请之列。大小姐原本称病不想见人,却被母亲强行拉去。宴会上,她低垂着头,却意外发现并无人留意她脸颊的细微痕迹,反而有几位公子注意到她因忐忑而愈显楚楚可怜的风姿。她心中巨石落地,容光焕发,竟比往日更显明媚几分,惊艳了不少在场宾客。
事后,大小姐自然追问缘由。奶嬷嬷只得如实相告。于是,一夜之间,“锦华堂”的名字,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了王府各房小姐、夫人的耳中。
“现在连各房小姐都派了贴身丫鬟,揣着银子悄悄来买呢!”小荷清点着近日迅速膨胀的进项,咋舌不已,“而且…她们竟不同价钱,一罐卖到二两银子,眼都不眨一下!” 二两银子,几乎够一个普通仆役家庭数月嚼用。
巨大的利润当前,云舒却异常清醒。她立刻下达了严令:“锦华堂药膏,对府内仆役售价照旧,十文一罐,绝不加价。日后,对外售卖价统一定为二两。并且,对外每售出一罐高价药膏,便从中预留五十文,计入‘平民基金’,专门用于补贴售予贫苦仆役的药膏成本,乃至免费赠予真正无力购买之人。”
这是一个简单却有效的交叉补贴机制。富贵者的消费,间接支撑了贫弱者的福祉。这机制很快显现出其力量。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春熙,因主子容颜得保而对云舒感激不尽,又见云舒行事仁厚,主动前来献策:“王妃,如今锦华堂名声在外,光是府内私下售卖终究不便,也该有个对外的窗口了。西街那家‘凝香斋』胭脂铺的老板,是奴婢的舅公,铺面位置尚可,后院也宽敞。他老人家听说此事,愿以极低的租金,出租靠门的一个柜台给您…”
这无疑是打开对外销路的绝佳机会。云舒亲自去看了铺面,位置确实不错,虽非最繁华的主街,但客流尚可,且毗邻几个居住区。她亲自设计了柜台的陈列:定制的多层琉璃展格(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将不同功效(目前主要还是祛疤消肿,但云舒已开始试验添加少许香料区分)的药膏分列摆放,每一格旁都配以相应的药草标本和简要的功用说明文字,显得既专业又别致。
开业当日,云舒还策划了“买药膏赠平安符”的活动。平安符是她亲手所绘,虽简陋,却寓意吉祥,对于注重意头的普通市民尤其是老太太们,有着意想不到的吸引力。果然,开业当天,柜台前人头攒动,好奇观望者有之,询问药效者有之,真正掏钱购买者亦不在少数。
然而,树大招风。就在柜台生意日渐步入正轨之时,春桃再次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直奔凝香斋柜台,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查封。
“私设药坊,无照经营,触犯王法!来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封了!”春桃厉声呵斥,趾高气扬。
店内顾客被吓得纷纷躲避,胭脂铺老板也吓得面色发白。
早有准备的云舒,却从柜台后缓步走出,神色平静无波。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京西衙门大红官印的文书,轻轻亮在春桃面前。
“春桃姑娘怕是误会了。锦华堂在此设柜售药,乃是经过了王府长史备案,并获京西衙门特许的。”云舒的声音清晰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切皆合乎规程,何来‘私设’、‘无照’之说?”
春桃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份手续齐全的批文。她显然没料到云舒竟能无声无息地办下如此难搞的许可。
云舒轻轻抚过柜台上一把用于记账的精致小算盘(那是墨临渊不知何时派人送来的),语气淡然,却暗藏机锋:“侧妃娘娘或许忙于府务有所不知。锦华堂虽是微末生意,但自开业以来,每月按时向京西衙门缴纳的税银,已逾百两。说起来,也算是为京城税赋略尽绵薄之力了。” 她点到即止,却明白地传递出一个信息:锦华堂已不仅是内宅女眷的小打小闹,它已与外部权力机构的利益产生了关联。
春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可以借着王府内务的名义打压失势的王妃,却绝不敢公然挑衅代表着官府权威的税银大户。她僵在原地,进退维谷,最终只能在那份盖着官印的文书面前,灰溜溜地带着人离去。
危机再次化解。但云舒望着春桃离去背影,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她低头看着账本上日益增长的数字,再想到为了拿 到这份特许状,墨临渊那看似随意却必然耗费了人情的“帮忙”,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这权力与利益交织的罗网中,想要守住济世的初心,单靠善良和手艺远远不够。
唯有让自己成为利益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成为权力场中需要权衡利弊的存在,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去实践那一点微光般的理想。
当夜,她于灯下重新修订了锦华堂的章程细则,郑重地将每月利润的三成,单独划出,设立“医者基金”,明确定义此款项专门用于援助京城中无钱治病的贫苦之人,或补贴那些悬壶济世却收入微薄的赤脚郎中。
她要将这棵从绝境中生长出的藤蔓,缠绕得更深、更广,让它不仅能自救,或许有一天,还能为更多人遮风挡雨。而下一步,该如何让这初生的品牌,在品质上更进一步,真正配得上“金字招牌”之称?技术的瓶颈,再次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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