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虹口,寒气渗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天际最后一抹鱼肚白的微光。废弃仓库的阴冷仿佛已浸透黛的骨髓,但徐文祖那串绝望的SoS光码,却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持续灼烧。希望与恐惧交织成一张勒紧咽喉的网——他还活着,正身处危崖边缘;而那个闪烁的窗口,既可能是生机,更可能是为她准备的、装饰着希望假象的坟墓。
她强迫自己从情感的漩涡中挣脱,大脑如同一部高速运转的解码机,开始冷静地拆解这个两难困局。直接强攻无异于自杀,那座小楼本身就是一座武装堡垒。利用敌人内部矛盾?李士群与丁默邨的罅隙是存在的,但远水难救近火,且与“樱机关”的直接冲突风险极高。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制造混乱,浑水摸鱼。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外部事件,能短暂吸引甚至牵制住“东亚海事研究所”的大部分守卫力量。
这个“外部事件”必须满足几个严苛条件:其一,事发地点需足够近,能产生即时威胁感;其二,事件性质需足够严重,能触发敌方应急响应机制;其三,事件本身需与黛及其组织毫无表面关联,避免引火烧身;其四,时机必须精准控制,与她的潜入行动无缝衔接。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命题。
就在她思维陷入僵局时,陈师傅那句关于“鸽子”的醉后呓语,再次浮现。鸽子……信鸽……“樱机关”侍弄鸽子……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思维的迷雾。
她想起曾在某本外文军事杂志上瞥见过一种概念:利用生物本能进行定向引导。徐文祖的鸽子熟悉他的气息、他的声音,甚至某种特定的哨音。如果……如果能找到并释放那些被扣押的鸽子,再辅以某种强烈的、归巢本能无法抗拒的刺激,是否能让这群受过训练的飞鸟,变成一支混乱的、无法预测的“空军”,精准地扑向它们被扣押的地点?
这个设想既荒诞又诱人。它超出了任何常规情报行动的范畴,正因如此,也极有可能超出敌人的预案边界。但如何实施?如何找到鸽子?如何制造那种“强烈的刺激”?
带着这个尚在雏形的、孤注一掷的计划,黛必须在有限的资源中寻找支点。她想到了老掌柜,那个深不可测的故纸堆里的守护神。她需要情报,不仅仅是关于那栋楼的,更是关于信鸽习性、关于可能存在的生物刺激物、关于虹口区地下管网乃至气象信息的、一切可能被利用的、看似无关紧要的知识。
在确认没有尾巴后,她再次冒险联系了陈师傅,请求他向老掌柜传递一份极其特殊的物资清单:一份上海地区信鸽常用的高效诱食剂配方;一张尽可能详细的、包含“东亚海事研究所”周边地下煤气管道和电路的老旧图纸;以及,询问是否有办法弄到少量、高纯度的、能令鸽子极度兴奋且方向感增强的天然植物萃取物——例如,某些特定地域产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曼陀罗花粉。
陈师傅听完这份离奇的清单,沉默了许久,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像一尊风化的石雕。
“丫头,”他最终开口,声音干涩,“你这是要……弄鬼?”
“陈伯,常规的路走不通了,”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能请些‘狐仙’来帮忙,搅乱这盘死棋。”
(陈师傅视角)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既不怕死、思路又如此……诡异的。这女娃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想驱赶鸽子去攻打日本人的特务机关?传出去怕是没人会信。但不知为何,这异想天开背后透出的那股子决绝,竟让他这早已麻木的心,生出一丝久违的、押上一切的冲动。反正这世道,循规蹈矩也是死。
“东西,我尽量去问问。但成不成,看你自己的造化。”他最终点了点头,佝偻着背,再次消失在弄堂的阴影里,为这个疯狂的计划去奔波。
等待回音的时间漫长而煎熬。黛躲在不同的安全点之间,像一只在夹缝中求生的老鼠。她反复推演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寻找其中无数个可能导致失败的致命弱点:鸽子是否还在原处?诱食剂和兴奋剂能否起效?混乱能持续多久?自己如何利用这短暂的窗口潜入、寻人、撤离?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从“樱机关”的角度,他们或许防备了武装袭击、渗透收买,但绝不会预料到一场由鸟类发动的“空袭”。这是计划的优势,也是最大的不确定性。从徐文祖的角度,他若能察觉到外界的混乱,会做出何种反应?是趁机隐蔽,还是冒险呼应?这直接关系到营救的成败。而从黛自身的角度,她正在将整个行动的成败,押注在一群鸽子和一些未经测试的化学物质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讽刺和悲哀,凸显了在绝对力量差距下,抵抗者的无奈与 ingenuity(机智\/创造力)。
就在黛几乎要被等待和不确定性逼到极限时,陈师傅带来了老掌柜的回音。东西备齐了,但附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瘦硬的小楷: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然风急浪高,慎防水下有鳄。”
老掌柜看穿了她的计划,并给出了最直接的警告:你在布局,别人也可能在布局。那SoS信号,诱惑力如此之大,本身就极不寻常。
这就像一场黑暗中的对弈,双方都在布设陷阱。黛的计划是一个陷阱,意图利用生物本能制造混乱;而那栋小楼,那个SoS信号,本身也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针对营救者的陷阱。此刻的虹口,仿佛一个巨大的双重陷阱结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谁才是真正的黄雀,尚未可知。
黛将老掌柜提供的几样东西——一小包气味独特的诱食剂,一个装有微量曼陀罗花粉的密封琉璃瓶,一张标记着几条隐秘通道和一处疑似煤气阀门位置的地图——仔细收好。她的眼神恢复了冷静,甚至带有一丝踏入绝境后的释然。
她知道,自己即将启动的这个计划,成功率微乎其微。它建立在一连串的假设和不确定性之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但徐文祖那闪烁的求救信号,如同普罗米修斯盗取的火种,明知会引来雷霆与鹰鹫,也必须有人去承接、去传递。
她选定在两天后的子夜行动。那时,根据陈师傅提供的、结合了 moon phase(月相)的模糊信息,可能有一场夜雨,能提供额外的掩护。
行动前夜,黛最后一次检查了武器和所有道具。她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窗外是沉寂的、危机四伏的都市。《孙子兵法》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她已将自己和“信鸽”都置于了亡地死地。此刻,心中反而一片澄澈。
她不仅是去营救一个同志,更是要去验证,在暴政的铜墙铁壁面前,个体的意志与智慧,能否凿开一丝微光的缝隙。无论那SoS是真实的绝望,还是虚伪的诱饵,她都必须去触碰。因为退缩,意味着精神上的彻底死亡。
子夜零时,细雨如期而至,如冰冷的蛛丝,笼罩了虹口。黛如同一缕青烟,融入了雨幕之中,向着那栋蛰伏的“东亚海事研究所”潜行而去。她口袋里,那包特殊的诱食剂和花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螳螂已经振臂,蝉在枝头鸣叫。而黑暗深处,黄雀的目光,是否已然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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