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摇曳不定。黛握着他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仿佛在触摸一条即将断裂的丝线。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徐文祖破烂中山装的硬挺领口内侧,反复摩挲着——那里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凸起。
之前她检查过这里,只当是衣服衬里的结节。但此刻,在一种近乎直觉的驱使下,她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领口边缘致密的缝线。一层薄如蝉翼的衬布被揭开,里面并非之前发现的钢片,而是紧紧夹着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泛着陈旧黄色的特种证券纸。纸张的质地坚韧,带着淡淡的油墨气息,上面用极细的钢笔绘制着复杂的、如同电路图般的表格,标注着密密麻麻的代号与数字,其中反复出现“$”、“£”符号以及“法币”、“中储券”、“联银券”等字样,还有一些诸如“四明”、“浙江实业”、“横滨正金”等中外银行的缩写。
这不是地图,不是名单,而是一张黑市外汇与资金异常流动的网状关系图及部分交易密码!徐文祖,这位沉默的档案员,他关注的不仅仅是战略物资的实体流动,更触及到了为这些流动提供血液的、更为隐秘的金融脉络!这张图,揭示了敌人如何通过控制汇率、操纵黑市、利用多重皮包公司洗钱,来为那条“药品-钨砂-情报”链条乃至更广泛的侵略行动筹措、转移和洗白巨额资金!
这张薄薄的纸片,其威力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它指向的,是这场战争背后,一条流淌着金钱与利益的、更为阴暗的河流。
黛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找到真正要害的、冰冷的兴奋。她瞬间明白了徐文祖之前呓语中“地图错了”更深层的含义——敌人从他脑中榨取的,恐怕不仅仅是情报网络的地理地图,更是这张金融网络的资金流向图!而他,在极限状态下,依然成功地误导了敌人,保护了这最核心的秘密之一!
(多角度分析:金融战的重要性)
· 从战略层面:切断敌人的资金链,比摧毁一船钨砂或缴获一份情报,可能更具毁灭性。这能导致其整个秘密行动体系瘫痪。
· 从敌方视角:如此核心的金融网络被渗透,意味着他们最信任的银行渠道、最隐秘的洗钱路线都可能暴露。这引发的内部清洗和恐慌,将远超一份真假难辨的“鼹鼠名单”。
· 从黛的困境:这张图,不仅是指向敌人命门的利器,也可能成为她眼下绝境的救命稻草——如果能利用这张图上的信息,或许能在黑市上换取救命的药品,或者找到一条全新的、敌人意想不到的撤离通道。
然而,如何利用?她不是金融专家,这张图上的密码和网络关系错综复杂,需要专业人士解读。直接寻找组织内的经济战线同志?在无线电静默的当下,无异于痴人说梦。通过陈师傅?他擅长市井情报,但对如此专业的金融密码恐怕也束手无策。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76号外围、负责采买的鲁明发。他虽然地位低微,但他所处的环境,恰恰是各种小道消息和灰色交易的温床。他或许不认识金融巨头,但他一定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能解读这类信息、并且敢于在黑市上兴风作浪的“专业人士”。
这又是一次危险的赌博。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透露给鲁明发这样的人,风险极大。但徐文祖的状况已容不得丝毫犹豫。
她迅速从那幅巨大的关系网中,剥离出两条相对独立、看似不重要、但若能引爆也能掀起不小波澜的资金异常流动线索,将其加密方式简化,记录在一张普通的便签上。然后,她通过死信箱向鲁明发发出了极其隐晦的指令:寻找能解读“特殊商品价格波动代码”的“市场分析师”,并询问某种“稀缺西药”的现货价格和渠道,预算“充足”。
指令发出后,又是焦灼的等待。这一次,鲁明发的回馈来得很快。他显然被“预算充足”和之前假名单事件的成功所鼓舞,传递回一个地址:“今晚八点,泥城桥畔‘老正兴’菜馆二楼雅座‘听雨轩’,找范老板,提‘汴梁的客人’。” 同时附带了一句:“药有眉目,价极高,需现洋或硬通货。”
晚上八点,黛再次经过巧妙伪装,来到了嘈杂喧闹的“老正兴”菜馆。“听雨轩”内,一个穿着团花绸衫、手指戴着硕大金戒指、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在独自享用一桌丰盛菜肴。他就是“范老板”,表面是经营南北货的商人,实则是黑市上小有名气的金融掮客和消息贩子。
黛坐下,按照暗号表明身份。
范老板眯着一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打量着黛,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油嘴:“‘汴梁的客人’?呵呵,可是带来了什么…紧俏的‘行情’?”
黛没有废话,将那张便签推了过去。
范老板漫不经心地拿起,只瞥了几眼,脸上的肥肉便瞬间僵住,细缝眼里射出两道精光。他放下筷子,仔细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缓缓抬起头,之前的市侩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练而警惕的神色:
“这位…女士,你这‘行情’,是从哪儿来的?”
“这你不必知道。”黛平静地说,“你只须告诉我,看懂了多少,值什么价。”
范老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这里面的两条线…一条指向‘华丰’洋行通过浙江实业洗钱,另一条…涉及横滨正金银行的一笔异常拆借,对象是个空壳公司…这都是要掉脑袋的消息。你开个价吧。”
黛心中冷笑,果然找对了人。“价码两个:第一,立刻给我弄到足量的盘尼西林和消炎针剂;第二,告诉我,最近还有谁在打听类似的消息?”
范老板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风险与收益。“药,我可以想办法,但价格嘛…得按黑市最高价再加三成,而且只要美金或金条。至于还有谁打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日本人,还有…重庆那边的人,都在暗中查类似的事情。你这张纸,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就在这时,雅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范老板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黛也瞬间将手按在了枪上!
“砰!”门被撞开,冲进来的却不是警察或特务,而是几个满脸凶悍、穿着短打的帮会分子!为首一人用枪指着范老板:“范胖子!你敢吞了老子们的货款!今天不连本带利吐出来,就把你沉了苏州河!”
竟是黑吃黑!黛心中暗骂,趁乱将那张便签收回,迅速退到窗边。范老板吓得面无人色,连连作揖求饶。场面一片混乱。
黛不再犹豫,推开窗户,下面是菜馆后院堆放的杂物。她纵身跃下,落地一个翻滚,迅速消失在夜色中。这次接触失败了,但证实了这张金融图的价值和危险性。敌人和重庆方面都在追查,说明这条线确实捅到了痛处。
《管子·国蓄》有言:“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 货币与金融,是民生命脉,也是战争的血液。徐文祖留下的这颗“金融炸弹”,其潜在的破坏力,或许远超所有人的想象。黛回到仓库,看着手中这张险些引发火并的纸条,又看看气息奄奄的徐文祖,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既然黑市的路暂时走不通,那么,或许该换个思路,利用这张图,给敌人来一次更直接的“金融爆破”。只是,这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一个能够引爆炸药的火星。而那个火星,或许就藏在鲁明发提到的、关于药品的线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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