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疗养院的宁静,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虚假的宁静,如同暴风雨降临前那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闷。窗外,江南特有的梅雨淅淅沥沥,无止无休,潮湿的水汽渗透进斑驳的墙皮,也浸润着屋内每个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不安。徐文祖被秘密转移的通道虽然已经确认,但具体执行尚需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钱阿四的新身份与藏身处也已安排妥当,只待拂晓时分由可靠节点接应离开。
“镜像云雀”释放的迷雾,成功地在76号、“樱机关”与新来的施特劳斯博士之间制造了猜忌与混乱,为黛争取到了这宝贵的、如同刀锋般狭窄的喘息空间。然而,她深知,这种建立在谎言与误导之上的平衡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敌人一个偶然的发现、一次果断的协同,或者仅仅是时间本身的流逝所打破。
· 76号总部,李士群办公室: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污浊。李士群面色阴沉地盯着墙上那张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上海地图。“华丰”洋行的扑空,让他颜面尽失,更让他对影佐和那个德国人生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他不再完全相信任何来自“樱机关”或德国方面的“共享情报”。
“查!”他对着垂手而立的心腹低吼道,“给我盯死影佐的人,还有那个德国佬带来的每一个生面孔!‘云雀’肯定还有大鱼没露面!他们想撇开我李士群独吞?做梦!” 他决定启动自己最隐秘的几条内线,不再与“盟友”同步,准备单独收网,挽回颓势的同时,也要给“不听话的伙伴”一个教训。
· “樱机关”秘密据点:
影佐面前摊开着技术部门对近期截获“云雀”信号的分析报告。报告指出,部分信号源存在轻微的技术性异常,像是经过精心“修饰”,但其传递的情报内容却又具有相当高的欺骗价值。这种矛盾让他烦躁不已。
“施特劳斯那边有什么新动向?”他问副手。
“博士先生似乎对金融线索和那个失踪的‘信鸽’更感兴趣,他的人在悄悄复查霍夫曼遗留的所有资料和接触过的人员。”
影佐眼中寒光一闪。德国人果然另有所图!他们想绕过“樱机关”,直接控制“信鸽”和其背后的经济情报网?绝不能让德国人得逞!他下令:“加强对所有可能医疗点的监控,尤其是教会和外国人控制的医院!‘信鸽’伤重,他们必须求医!另外,让我们在76号内部的人,给李士群再添把火,让他的人去碰碰德国人的钉子。”
· 施特劳斯博士下榻的礼查饭店套房:
施特劳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黄浦江。他手中拿着一份刚由柏林密电传来的、关于“云雀”网络历史活动的补充分析。资料显示,这个网络曾成功运作多年,其核心成员具备极高的反侦察能力和战略耐心,绝非“华丰”洋行事件中表现得那般鲁莽和容易被预测。
“他们在演戏。”施特劳斯用德语对身后的助手平静地说,语气笃定,“一个精心编排的、给我们看的戏。李士群和影佐都深陷其中,成了戏里的角色。”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愚弄的愤怒,只有一种找到高价值猎物的兴奋,“真正的‘云雀’,一定在利用这场混乱,进行着更隐蔽的行动。找到那个不协调的音符,就能找到突破口。重点关注所有与霍夫曼、声波技术,以及非正常金融流动相关的、被忽略的细微线索。”
· 废弃疗养院,黛的视角:
陈师傅冒险前来,带来了最新的汇总情报。李士群的独断专行、影佐的暗中挑拨、施特劳斯超乎预期的冷静与敏锐……一切都预示着,短暂的混乱期即将结束,敌人很可能在各自利益的驱动下,以一种更不可预测的方式,同时从多个方向收紧罗网。
“他们像三只闻到了血腥味,却又互相提防的猎犬,”陈师傅声音沙哑,“虽然还没一起扑上来,但獠牙都已经露出来了。疗养院这里,恐怕也不再绝对安全。”
黛沉默地听着。她手中摩挲着那片从徐文祖中山装内衬找到的、刻着神秘代码的钢片。所有的障眼法、所有的镜像陷阱,都只能拖延时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终的胜负手,依然系于徐文祖能否苏醒并解读出他隐藏的最后秘密,以及她能否在敌人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或形成合力之前,完成撤离并引爆真正的“金融炸弹”。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这间小小的避难所淹没。钱阿四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对未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徐文祖的生命依旧悬于一线。而黛自己,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独。老掌柜的血、霍夫曼的沉尸、无数节点的牺牲……这份重量几乎让她窒息。
然而,就在这至暗的时刻,她脑海中反而浮现出《孟子》中的一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锤炼她,赋予她承担这“大任”的能力。
她站起身,走到徐文祖床边,看着他沉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仿佛仍在与体内的痛苦和脑中的秘密搏斗。
“不能再等了。”她轻声说,既是对陈师傅,也是对自己宣布,“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她修改了计划:
1. 徐文祖的转移:不再等待“绝对安全”的时机,利用今夜雨势加大、能见度降低的掩护,立即启动医疗通道转移程序。风险极高,但比坐以待毙强。
2. 钱阿四的撤离:同步进行,由陈师傅亲自护送,前往那个江南小镇,彻底切断与上海这边的一切联系。
3. 最后的“礼物”:在撤离的同时,她将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一次性使用的节点,向施特劳斯、李士群和影佐三方,分别发送一份经过精心篡改的、“云雀”网络核心层的“绝密通信”片段。内容将暗示网络因内讧和外部压力即将分崩离析,并指向一个虚假的、涉及三方利益的“最终交易”地点和时间。她要让这三只猎犬在最后一刻,为了争夺想象中的最大块肥肉而彻底撕破脸皮,互相掣肘,为她最终的撤离争取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间差。
收网前夜,风暴已然在平静的海面下孕育成形。黛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再躲避,而是选择主动迎向风暴。她将所有的筹码推上牌桌,准备进行一场胜负未知的终极豪赌。雨点敲打着疗养院残破的玻璃窗,节奏越来越急,仿佛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最终对决,敲响了密集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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