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医官低头沉默片刻，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大将军身子本就虚弱，旧伤缠身，暗疾丛生。连日操劳军务，终究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药已无效，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话音落下，四下无声，空气仿佛凝固。
“你胡说八道！什么病能打倒他！滚出去！”
雷河猛然冲上前，一把掐住医官衣领，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住手！你想坏了军心吗！”
司马靳厉声喝止，抬手就是一掌将雷河击退。
那人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随即掩面痛哭，哭声撕心裂肺。
众人听着，无不心头一紧，眼眶发热。
司马靳咬紧牙关，压下喉间的酸楚，沉声道：“大夫，当真无药可救？哪怕偏方、禁术，我们也愿一试。”
老医官垂首不语，良久才轻叹：“武安君乃秦国柱石，我岂不想救？可天命难违，生机已绝。”
此言如冰水浇头，众人皆觉寒意透骨。
这些医者皆出自咸阳宫，是嬴政亲派，医术毋庸置疑。
他们既如此断言，便是再无人敢抱希望。
悲意弥漫院中，有人低头拭泪，有人默默握拳。
“哪位是项羽？”
忽然，医官抬头发问。
项羽一怔，迟疑片刻后踏前一步：“是我。”
医官上下打量他一番，低声道：“大将军醒了，点名要见你，有话交代。”
全场哗然。
目光齐聚于项羽一身，惊愕、疑惑、不解交织。
白起……只召项羽一人？
就连项羽自己也难以置信，可那语气清晰，不容误解。
“去吧。”
陈庆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项羽点头，不再犹豫，迈步走入屋内，身后木门缓缓合上。
这间屋子多年无人踏入，除白起本人外，谁也不得进入。
如今门扉开启，竟似带出一股陈年铁锈与冷血的气息。
屋内简陋，一床、一桌、一灯而已。
可项羽甫一进门，便觉阴风扑面，似有无数亡魂低语。
床上之人静静躺着。
面色灰败，双目微阖，呼吸微弱如丝。
若非胸口尚有起伏，真如死人无异。
那是白起——昔日横扫千军的武安君，此刻却像被战火焚尽的残旗，只剩骨架撑着最后一口气。
几个时辰前还在战场上号令千军、威震四方的大秦战神，如今竟已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形如枯槁。
项羽望着眼前这副模样，心头一震。
“大将军。”
他终是开口，声音低沉。
白起缓缓睁开眼，嘴角浮起一丝淡笑：“靠近些，莫非还忌惮一个将死之人？”
项羽不再迟疑，屈膝半蹲于床侧。
白起微微颔首，手在身旁摸索一阵，随后将一物放入项羽掌心。
项羽低头一看，瞳孔骤然紧缩，眼中满是震惊。
那是一块虎符——兵权的象征。
“大将军，你这是何意？”项羽握着虎符，只觉掌心发烫，目光直视白起。
此物可调武安城内所有兵马，交到他手中，无异于托付整个城池的生死。
白起剧烈咳嗽几声，喘息片刻才道：“我死后，统帅之位由你接掌。陈庆之年纪尚轻，未经战阵，司马靳才略平平，不足担此重任。”
“唯有你，能守住武安。”
项羽怔住，久久无法言语。
他是楚国遗民，心中藏着覆灭秦国的执念，而白起竟将如此重权交付于他？还要他主持防务？
“你竟愿信我？”项羽盯着虎符，终于问出心底疑惑。
扶苏信任他，尚有情理可循。
可白起，为何也如此？
“我并非信你忠于秦国，而是信你心中的野心。”白起虽气息虚弱，眼神却深不可测。
“你想灭秦，可你有没有想过，灭了秦之后呢？咳咳……楚国便能复生么？”
这话如刀，直刺项羽心头。
“我楚国正是亡于尔等之手！无数子民与将士葬身秦刃之下！”
“此仇不共戴天！”项羽猛然站起，双目如炬，死死盯住白起那张苍老的脸。
“我归附秦国，只为与扶苏交易，借秦之力诛杀张良！”
“休想让我真正臣服！”
“你我之间，终是敌对！”
说罢，他扬手将虎符掷于地面，转身欲走。
复仇是他一生所守，岂因几句言语动摇？
身后，白起的声音再度响起，沙哑却清晰：
“楚国若不亡于秦，也会亡于他国……咳咳……”
老人挣扎下床，弯腰拾起虎符。
这动作几乎耗尽他残存的气力，面色愈加灰败。
他望着驻足不动的项羽，目光微凝，声音低沉：“六国归一，并非人力强求，而是天下大势所趋。”
“战火不会熄灭。”
“无论楚也好，秦也罢，皆无法脱离这动荡洪流。唯有将四海合为一国，方可平定这无尽兵戈。”
“你却只念着一族一姓之恨，眼界何其局限!”
“真正的豪杰，应执剑于天地之间，成就千秋伟业!”
“纵使你能覆灭我大秦，可你真能统御万邦、定鼎天下吗?”
白起语声愈烈，胸中气血翻涌，猛然间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雾洒落，他却不顾伤势，低头凝视掌中染血的虎符金令，低声呢喃：“楚人也好，秦人也罢，宋唐之民亦然——不过同根同源的华夏骨肉罢了。”
“世道不安，受苦最深者，唯百姓而已。”
他缓缓举起那枚浸透鲜血的兵符，递向项羽：“你不该只为仇恨挥刀，而应为苍生举旗，为终结乱世而战。”
“只有大秦，才能承载你的壮志。”
项羽久久不语。
最终伸手接过虎符，转身离去，身影没入夜色。
房内，白起嘴角轻扬，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体力不支，瘫坐回床榻。
项羽步出院落，一路沉默，对四周将领的呼唤置若罔闻。
众人面面相觑，忧心如焚，纷纷冲进屋中。
当他们看见床上那位昔日威震天下的战神——如今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模样时，眼角不由湿润。
那个曾率千军万马、横扫六合的大将军，似乎竟已要走到生命尽头。
英雄老去，令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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