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的脚步在画室门口停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死寂的空间,如同最后的判词:
“你锁住了废墟,却锁不住你自己。”
身后,是顾云深破碎的、如同风箱般的抽气声,以及指甲无意识刮擦地板的刺耳声响。苏喆没有停留,径直走回自己的休息室。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需要时间让它在绝望的土壤里腐烂,或许才能催生出一点别的东西。
他坐在床沿,并未松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本焦糊素描本的触感,鼻翼间仿佛还萦绕着废墟里陈腐的灰烬气息。他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开始“消化”刚才获取的海量信息。
“观察入微”的天赋在高速运转,如同精密的数据处理中心,将那些被熏黑的墙壁、扭曲的画架、残破的素描本、顾云深崩溃的神情、灰色身影复杂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细节,重新排列、组合、分析。
不仅仅是看到,更是理解。理解那场大火不仅仅是物理的毁灭,更是顾云深精神世界的分界线。理解他为何执着于“空白”——因为任何“色彩”都可能引燃他内心未被处理的创伤。理解他对模特的控制,本质上是对自身失控恐惧的投射。
这种深度的“理解”,让苏喆对“观察入微”的体会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它不再仅仅是视觉的锐利,更是心灵的洞察,是穿透表象,直抵核心因果的能力。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仿佛被无形地淬炼着,变得更加凝练,感知的范围与精度都在悄然提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顾云深,也不是那个灰色的身影。这敲门声更加……怯懦,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
苏喆睁开眼,眸光清亮。“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出现在门口的,是那个穿着深灰色旧衣、身形佝偻的老人。他这次没有隐藏在阴影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那是一张被岁月和某种沉重秘密压垮的脸,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疲惫与平静。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一碟清淡的小菜。
“林……林先生,”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年不与人交流的生硬,“您……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他将托盘放在门口的小几上,没有踏入房间,仿佛那是一条无形的界限。
苏喆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食物,而是平静地开口:“你守在这里很久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双手无措地在旧衣服上搓了搓。“我……我是老陈。以前是这里的……园丁兼杂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也是……那场火的……幸存者。”
他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涌动着复杂的水光,有恐惧,有愧疚,也有一种倾诉的渴望。“小姐……她是个很好的人。先生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的爱……太沉了,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断断续续地,伴随着压抑的抽泣,老陈说出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顾云深与那位名为“婉清”的女子曾是艺术界的金童玉女,爱得热烈而专注。但顾云深的艺术天赋伴随着极强的占有欲和偏执。他将婉清视为独属的缪斯,不允许她与外界过多接触,将她的生活也纳入自己创作的轨道。婉清从最初的幸福,逐渐感到窒息,她渴望自由,渴望被当作独立的个体看待,而非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争吵越来越多。那场大火发生的前夜,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婉清哭喊着要离开,要烧掉所有顾云深以她为原型创作的画作,说那些画像是囚禁她的锁链。顾云深疯狂地阻拦……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倒了画架边的煤油灯……
“火……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老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住在偏房,听到声音冲过来……只来得及把昏迷在门口的先生拖出来……小姐她……她没能……”
他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
那场火,是意外,也是必然。是长期压抑的情感火山的总爆发,是扭曲的爱最终结出的恶果。
顾云深活了下来,身体无大碍,但灵魂却被这场大火彻底烧毁了。他无法接受婉清的死亡,更无法面对是自己偏执的爱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巨大的愧疚和创伤让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彻底否定情感,否定那个充满“杂质”的、会带来痛苦的旧我。他锁闭了废墟,驱逐了所有佣人(只留下无处可去、心怀愧疚的老陈),转而追求一种绝对控制、绝对“纯粹”的、没有任何情感风险的冰冷艺术。
他将对失控的恐惧,对往事的逃避,全部扭曲地投射到了他的艺术和对待模特的方式上。林见,不过是他病态心理最新的受害者。
苏喆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老陈的叙述,印证并丰富了他的推断。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秘密压垮了半辈子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悲伤、愧疚,以及终于得以倾诉的微弱释然。
“你不需要再躲藏了,老陈。”苏喆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也不需要再为谁的罪责背负枷锁。”
老陈愣了一下,随即老泪纵横,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离开后,苏喆看着那碗简单的白粥,却没有动。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再次落在那片凝固的废墟和崩溃的画家身上。
真相已经大白,但任务还未完成。扭转林见的命运,不仅仅是活下去,更是要打破这个由顾云深偏执构建的囚笼。而获取“观察入微”的天赋,似乎也需要在此界达到某种“圆满”。
他需要的,不是逃离,而是……终结这个循环。
他站起身,再次走向画室。
画室内,顾云深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那本烧焦的素描本摊开在他手边,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残存着婉清笑靥的、焦黄的纸页上。
苏喆走到他面前,俯身,拾起了地上那截被折断的、沾染着墨绿色颜料的画笔。
他没有看顾云深,而是走到那面巨大的、被泼溅了颜料、中间还有一道裂痕的画布前。
画布上,顾云深试图倾泻内心风暴的狂乱笔触凝固着,那抹炸开的墨绿色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苏喆拿起旁边调色板上仅存的一点尚未干涸的、最纯粹的锌钛白。他用那折断的画笔笔杆,蘸取白色,没有在那些狂乱的色彩上覆盖,而是……沿着画布中央那道物理的裂痕,缓缓地,画下了一笔。
一笔纯粹的,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白色线条。
它没有试图修复裂痕,而是承认了它的存在。它贯穿了那些混乱的色块和暴戾的笔触,像一道光,又像一道界限,将疯狂与平静分隔开来。
然后,苏喆扔掉了画笔。
他转过身,看着终于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转动眼珠的顾云深,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云深,你看见了吗?”
“毁灭你的,从来不是那场火,也不是婉清。”
“是你自己,不敢‘看见’真实的痛苦,不敢‘看见’爱的另一面是失去,不敢‘看见’你自己,也是一个会害怕、会犯错、需要被原谅的……人。”
“你追求的‘纯粹’,是你为自己建造的,最虚伪的囚笼。”
苏喆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顾云深死寂的心湖上。
顾云深空洞的眼神,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他看看那幅被一道白线分割的画布,又看看地上素描本中婉清温婉的笑容,最后,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蔽地,落在了苏喆的脸上。
他在苏喆的眼中,没有看到评判,没有看到恐惧,甚至没有看到同情。
他只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仿佛在说:我看见了你的所有,你的偏执,你的疯狂,你的痛苦,你的懦弱。
而我,依然站在这里。
这一刻,顾云深胸腔中堵塞了多年的什么东西,仿佛“咔哒”一声,碎裂了。滚烫的、迟到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闸门,汹涌而出。
不再是崩溃的嚎哭,而是无声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奔流。
他看见了。
不是用画家的眼睛,而是用一颗被迫重新跳动的心,看见了那片他不敢面对的、名为“真实”的废墟。
苏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痛哭。
他知道,“观察入微”的最终考验,不是观察世界,而是引导他人……看见自己。
而他,似乎通过了这场考验。他能感觉到,某种圆满的、蕴含着“洞察”与“理解”本质的力量,正在他灵魂深处,缓缓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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