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意浸透清州的夜，清州一中大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国庆中秋联合晚会，无疑是新学期最受瞩目的盛事。
后台挤满了忙碌的身影，空气里混杂着发胶的甜腻香气和少年人特有的、无处安放的躁动。
“玉女派”全员严阵以待。
大师姐黄燕一袭利落劲装，长剑在手，眉宇间英气逼人；二师姐孙倩对着镜子反复开嗓，调整着发声位置；宇文嫣安静地调试着古筝弦音，清冷气质宛如月下独自绽放的幽兰。四大名艳围在一旁，既紧张又兴奋，叽叽喳喳地互相打气。
“鹤宁，手腕再柔一些，想象你的指尖在牵引月光。”黄燕走到我身边，低声叮嘱。为了今晚，我们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对着宿舍楼外那轮清冷的月亮反复练习，汗水早已浸透了不知多少件练功服。
二、
晚会前的那个周末，我回了趟马鞍山脚下的家。
斑驳的老柿树下，我拉着妈妈，为她跳起了精心编排的舞蹈。没有音乐，唯有秋风掠过枝梢的呜咽，与我衣袂翻飞摩挲的声响，共同谱成伴奏。
“妈，这舞……怎么样？”
妈妈倚着门框，目光悠远，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她走上前，温柔地替我理好有些散乱的鬓角，轻声道：“跳得……比妈当年教你的时候，更有魂了。”
这时，爷爷拄着拐杖从外面进来，一见我便洪亮笑道：“二狗……瞧我这嘴！鹤宁回来了！”
晚饭刚过，院子外就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响。萧逸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风风火火冲进院子，单脚支地，朝着屋里就喊：“书童！快出来，我妈炖了鸡汤，让我务必抓你回去补补！”
妈妈笑着推我：“快去吧，别辜负了萧逸妈妈的心意。”
我只好小跑出去，坐上他那硌人的后座。晚风裹挟着远处稻田的清香拂面而来，萧逸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书童，抱紧点啊，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捞你！”
“谁是你的书童！”我羞恼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却只换来他更加张扬爽朗的大笑。
萧家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香气。班阿姨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迎出来，脸上是慈爱的笑：“小书童，快来，多喝点，看看你这小身板，瘦得让人心疼。”
萧逸的姐姐也在旁边抿嘴笑着附和：“是啊鹤宁，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
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悄然汇聚成我今夜踏上舞台时，最坚实的一副铠甲。
三、
晚会选拔现场，礼堂座无虚席。
当主持人报出“高一（3）班，‘玉女派’组合节目——《月舞清秋》”时，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舞台之上。
灯光倏地暗下，复又缓缓亮起，营造出朦胧月色。
宇文嫣的古筝淙淙如流水，黄燕的古琴悠远似山间晨雾，王飞燕的箫声呜咽，宛如秋夜私语。张艳立于案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而我与李艳、孙倩，水袖轻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悄然闭上眼，心中默诵《清静经》。眉心那点朱砂痣微微发热，一股清凉气息自丹田升起，流转四肢百骸，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腾跃都愈发轻盈自如，仿佛真的要乘风归去。
曲终，笔停，舞止。
张艳手中的宣纸上，“月舞清秋”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我们三人的舞姿也定格成一幅优美的画卷。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萧逸第一个从我们班的方阵里冲出来，跑到后台入口，眼睛亮得惊人：“书童！绝了！真是绝了！”
我们相视一笑，眼底都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成功了！
四、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当我换上那套精心准备的盛唐齐胸襦裙，走出更衣室时，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水红色的上襦绚烂如天边晚霞，豆绿色的裙带轻柔似初春杨柳，渐变杏色与天青色的下裙层叠铺开，宛如一幅流动的写意山水，裙头上的缠枝莲纹更是精致得如同艺术品。这套华服，将我日益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挺拔的曲线，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古典韵致与青春气息的交织中，散发出夺人心魄的光彩。
及腰长发被精心盘成望仙髻，簪着同色系的绢花与步摇。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灼热地落在身上，只能再次默诵《清静经》，强行稳住有些慌乱的心神。眉心的朱砂痣愈发滚烫，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五、
晚会正式开场，礼堂内已是人山人海。
让我心头巨震的是，嘉宾席最前排，几位清州市领导的身旁，赫然坐着我那身穿军装、身姿笔挺的父亲！他因公滞留清州，竟被校方特邀而来。爸爸坐姿如松，神情依旧是惯常的肃穆，可我分明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关切。
各班的精英轮番上阵，尽展才华：吴华的钢琴独奏《致爱丽丝》流畅深情；她闺蜜苏雪的芭蕾《天鹅湖》选段，舞姿优雅，宛如真正的天鹅；我的那双胞胎堂侄女曹珈、曹瑶表演的双簧，更是惟妙惟肖，逗得全场笑声不断。
我们班的节目亦是精彩纷呈：
萧逸和陆耳山合作的相声《疯狂理发师》，包袱迭出，笑翻全场；
刘大刘两兄弟的散打对练，虎虎生威，引得阵阵喝彩；
班主任林老师的诗歌朗诵，深情并茂，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当《月舞清秋》的旋律再次响彻礼堂，“玉女派七仙女”的复合节目，毫无悬念地将晚会推向了第一个高潮。琴筝箫和鸣，书画剑舞相得益彰，整个表演美得如同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掌声经久不息。
而真正的巅峰，在我身着唐装，随着古乐《踏歌》的节奏跃上舞台中央时，骤然降临！
裙裾如繁花盛放，每一次旋转，每一步跳跃，仿佛都在诉说着盛唐少女春日游玩的欢愉。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我却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已与这音乐、这月色、这千年前的梦境融为一体。追光灯牢牢锁住我的身影，在舞台上绘出一卷流动的、活的《唐人宫乐图》。
最后一个音符重重落下，我的舞姿也完美定格。
全场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下一秒，掌声与欢呼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许多同学激动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爸爸依旧端坐着，嘴角却柔和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清晰无比的骄傲。
六、
晚会最激动人心的颁奖环节终于到来。
市教育局领导手持名单走上舞台，整个礼堂瞬间鸦雀无声。
“下面宣布，高一新生全市联考，单科前三名获奖名单！”
“语文学科，第一名——清州一中，高一（3）班，萧逸！”
我们班的方阵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萧逸利落地起身，大步上台。
“数学学科，第一名——清州一中，高一（3）班，宇文嫣！”
宇文嫣依旧是那副清冷从容的模样，仿佛这个第一名早已是囊中之物。
颁奖继续，我们班几乎垄断了文科类的顶尖奖项。
当听到“历史学科，全市第一名——清州一中，高一（3）班，曹鹤宁！”时，我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走上台。
而当地理学科第一名再次念出我的名字时，台下其他学校座区终于抑制不住地骚动起来。
“怎么又是她？”“曹鹤宁？文科双榜首？！”
“这个三班是什么怪物班级？！”
我们班不仅包揽文科大奖，理科亦斩获颇丰，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今晚最耀眼的明星班级。台下投来的目光复杂万分——有钦佩，有不甘，有暗中较劲的锋芒，更有对真正强者的叹服。
最终的合影环节，市委李书记竟特意招手，将我和刚才跳芭蕾的苏雪唤到身边。我有些不知所措，被老班笑着推到了李书记的左侧，身旁是特意赶来的爸爸和学校领导。
李书记和蔼地端详着我，笑道：“小同学，你这舞蹈，已经不是简单的模仿了，真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不过你这眉间一点朱砂，倒让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位海上女神，那位庇佑万民的妈祖娘娘啊！”
“看这里！一、二、三——！”
无数闪光灯同时亮起，咔嚓声不绝于耳，将这张承载着无上荣耀与绚烂青春的合影，永恒定格。
晚会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缓缓落下帷幕。这掌声，是对今夜所有精彩与努力的最好礼赞，也是为我们崭新人生起点吹响的嘹亮号角。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如水，而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今夜过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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