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恢复力确实惊人。
或许是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练就的体质，或许是他骨子里那股不肯屈服的韧劲，又或许……是林晚细致到近乎固执的照料起了作用。几天后，他已经能靠着床头坐很久，脸色虽然还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里的虚弱和涣散已经褪去，重新变得沉静、锐利，像被拭去尘埃的寒刃。
只是这“寒刃”如今时常要忍受身边人近乎“专横”的管束。
“该喝药了。”
林晚端着一碗浓黑、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走过来，语气自然，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
沈砚正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闻言抬眸，视线从她认真的脸移到那碗药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他没说什么，伸手去接碗。
林晚却避开了他的手，舀起一勺，习惯性地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沈砚：“……”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唇角似乎抿紧了一分。
“怎么？”林晚挑眉，“沈先生是觉得自己好到可以自己端碗了？老陈说了，你左肩用力过度还是会牵动骨裂，能省则省。”
她如今搬出老陈的医嘱来越发熟练。
沈砚沉默地与她对视两秒，最终还是妥协地微微倾身，含住了勺子。苦涩的药汁入口，他喉结滚动，面不改色地咽下，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发软。原来他怕苦？以前受伤都是怎么熬过来的？硬扛吗？
她没戳破，只是喂药的动作更轻快了些，一边喂，一边试着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今天天气很好，外面阳光晒着应该很舒服。”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的睫毛上。
一碗药好不容易喝完，林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粗糙的、看起来像是野果晾晒后裹了层糖霜的东西。
“喏，问厨房大娘要的，野山楂做的，去去苦味。”她拈起一颗，递到他嘴边。
沈砚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小小零嘴，又抬眼看看她带着些许期待和狡黠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才张口接了。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恰到好处地冲淡了药的苦涩。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比刚才哑了一点。
“不客气。”林晚弯起眼睛，自己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酸得微微眯了下眼。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连发梢都染上了浅浅的金色。沈砚看着她被酸到的样子，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下午，沈砚提出想下地走走。
这次连老陈都点了头：“适度活动有利于恢复，但不能太久，更不能吃力。”
林晚如临大敌。她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砚身边，看着他撑着雷震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简易拐杖，有些艰难地从床边站起来。他的左腿依旧不敢完全承重，动作缓慢而僵硬，额角迅速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他一声没吭，只是紧抿着唇，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向着门口挪动。
林晚伸出手，虚虚地环在他身侧，不敢触碰，又生怕他摔倒。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腿和苍白的脸，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从床边到门口，不过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门口，沈砚停下脚步，微微喘息，靠着门框。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初春的暖意。他眯起眼，看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和近处忙碌而沉默的营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困在病榻上的沉闷，似乎随着这口呼吸消散了些许。
林晚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影，心里松了口气，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
“还好。”他应道，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依旧紧张的脸上，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比想象中好。”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安慰的话了。
林晚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雷震大步走了过来。
“小子，能站起来了？不错。”雷震拍了拍沈砚没受伤的右肩，力道不轻，沈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林晚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沈砚稳住了身形，看向雷震：“雷叔。”
雷震点点头，脸色随即变得有些严肃，他看了一眼林晚，又看向沈砚：“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有点事情要说。”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沈砚。沈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
雷震把他们带到了旁边一间稍大些、充当议事用的木屋。隐泉也在，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不少，正坐在一张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张老旧的地图。
“坐。”雷震示意。
林晚扶着沈砚，小心地在木凳上坐下。
“叫你们来，是想说说下一步的打算。”雷震开门见山，“沈砚的伤需要时间，但‘夜枭’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影刹虽然暂时退去，但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他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根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情报和分析，‘主控序列’备份最可能存在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代号‘零号档案馆’的地方。那里是‘守夜人’最早的数据核心之一，也是当年沈清河负责过的项目，位置极其隐蔽，防御等级很高。”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标记点上，眼神深沉。
“你的腿脚不方便，林晚的能力也还需要熟悉和稳定。”雷震继续道，“所以，我们计划先派一支小队前去探路，摸清情况和路线。在这期间……”
他看向林晚，语气放缓了些：“丫头，你得抓紧时间了。隐泉会指导你，帮你尽快掌握控制频率的方法。这不仅是钥匙，更是你保护自己、甚至帮助沈砚的关键。”
林晚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郑重地点头：“我明白，雷大叔。”
雷震又看向沈砚：“你呢？有什么想法？”
沈砚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雷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探路小队，我去。”
“不行！”林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急切，“你的伤……”
沈砚转过头看她，眼神冷静：“我的伤我知道。探路不需要正面冲突，我对‘守夜人’的设施和‘夜枭’的行事风格最熟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里面，可能也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关于他父亲，关于“基石”，关于他自身命运的答案。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意，劝阻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知道，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雷震和隐泉对视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就知道你小子坐不住。”雷震哼了一声，“等你恢复到能不用拐杖走一百米再说吧！现在，老老实实养伤，让隐泉教林丫头。”
沈砚没再反驳，算是默认。
从议事木屋出来，夕阳已经西斜。
回去的路，沈砚走得比来时更慢，也更稳了一些。林晚依旧陪在他身边，沉默着。
走到他们住的那间小木屋门口，沈砚停下脚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别担心。”
林晚怔住，抬头看他。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柔和。
“我不会死。”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至少，在带你回家之前。”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温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涌上眼眶。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又带着无比的坚定，“我知道。”
她伸出手，不是虚扶，而是轻轻握住了他撑着拐杖的那只手臂，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过一份支撑的力量。
“我也不会让你死。”
沈砚的身体微微一顿，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那片绚烂的晚霞映照下，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瞬。
暮色渐浓，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依偎在一起，走向那盏亮着温暖灯光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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