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唯有苏妩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些汹涌而至的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她灵魂深处那片模糊的空白彻底凿穿，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却又无比真实的过往。
万年的相伴，数百年的温情缱绻，被强行剥离修为、打落凡尘的痛苦与绝望，以及……顾衡那双染上赤红、充斥着毁天灭地怒意与无尽恐慌痛楚的眼眸……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她的心尖上，让她浑身发冷，又让她眼眶滚烫。
她蜷缩在云床上，锦被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不是恨，那场袭击的细节依旧模糊，恨意似乎也随着记忆的封印一同被淡化了。此刻充斥她内心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情感——是跨越了生死与遗忘界限后，对那个沉默背负了万载孤寂、为她步步布局、引她归来的男人的，铺天盖地的心疼与爱恋。
她想起他初见她（伪装成弟子时）那冰冷的审视；想起他在星髓甬道中，看着记忆碎片时深藏的痛楚；想起他一遍遍唤她“妩妩”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想起他抱着她说“你终于回来了”时，那近乎哽咽的珍重；想起他在千色流光林中，那偏执而滚烫的占有与承诺……
原来，他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破例，所有的温柔与强势，都源于此。
殿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苏妩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悄然步入殿内。顾衡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衣袂飘飘，仿佛只是出去片刻，处理了些无关紧要的公务。
他的目光在触及她泛红的眼眶和苍白脸颊的瞬间，微微一凝，脚步不着痕迹地加快，瞬息间便已来到床边。
“怎么了？”他俯身，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抚上她的脸颊，拭去那未干的泪痕，眉头微蹙，“可是哪里不适？”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冷静，但那墨眸深处，却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俊颜，感受着他指尖那熟悉的微凉触感，苏妩心中那积攒了万载（于她而言是刚刚找回）的酸楚、感动、心疼与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猛地伸出双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将整个人都埋进了他微凉的怀抱里。
她的动作如此突然，力道如此之大，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和确认，让顾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阿衡……”她的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闷闷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泪水，沉重而滚烫。
顾衡环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手臂缓缓收紧，将她更深地按入自己怀中。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良久，苏妩才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墨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而激动的模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疑惑，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容纳她所有情绪的温柔。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模糊视线的泪水逼退，然后用一种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的，混合着无尽心疼、愧疚与失而复得狂喜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都……想起来了……”
她感觉到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想起……我是怎么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进云渺宫，怎么……一点一点缠上你……”
“想起你教我修炼，为我挡劫，纵容我所有的顽皮和小性子……”
“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痛楚：
“也想起……我是怎么被……打散修为……差点魂飞魄散……”
顾衡的身体彻底僵硬，周身那清冷的气息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实质的寒冰，眸中翻涌起骇人的风暴，那是对过往无能为力的暴怒与痛悔。
苏妩却用力抱紧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地继续道：
“更想起了……是你护住了我的元神，送我入轮回……是你……布下这一切，引我回来……”
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杂着滔天的感动与爱意。
“阿衡……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她仰起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她却努力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又无比心酸的笑容：
“我都想起来了……你的小狐狸……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顾衡那一直紧绷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孤寂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不再是冰冷的寒意，而是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灼伤的、滚烫的情感洪流。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手臂收紧得如同铁箍，勒得她生疼，她却甘之如饴。
一声极低极哑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哽咽，闷闷地响在她的耳畔：
“……回来就好。”
只是四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带着万年冰雪消融后的疲惫与巨大的、尘埃落定的释然。
苏妩感受着他身体的细微颤抖，感受着他脖颈处传来的、不同于平日微凉的温热湿意，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熨帖他万载的孤寒。
寝殿内，夜明珠清辉依旧。
相拥的两人，一个泪痕未干却笑容灿烂，一个将万载风霜尽数埋于她颈间。
跨越了遗忘、分离与生死，历经了轮回与漫长的归途，两颗漂泊了太久的心，终于在此刻，紧紧相贴，再无间隙。
这一次，是真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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