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朝露酿”清冽甘甜，带着晨曦特有的鲜活灵气，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暖意，远比仙酿更醉人。用罢早膳，顾衡并未如往常般处理仙务，或是带苏妩去何处游览，只是牵着她的手，在云渺宫广阔而静谧的回廊殿宇间漫步。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步伐缓慢而从容。阳光透过雕花的玉窗，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遇到洒扫的仙侍，那些仙侍皆恭敬垂首，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窥探，但苏妩能感觉到他们隐藏在恭敬下的那一丝极细微的惊异——毕竟，万年孤寂的仙尊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如此亲密的身影，足以震动整个仙界。
顾衡对此浑不在意，他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只落在身侧之人身上。他的手指与她紧紧相扣，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想去藏书阁看看么？”行至一处岔路，顾衡停下脚步，垂眸问她，“那里或许有些……你以前喜欢翻阅的杂记游记。”
苏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想！”万年前，她灵智初开，除了缠着顾衡，最大的乐趣便是溜进藏书阁，找那些记录着各界奇闻异事、风土人情的玉简翻看，虽然很多字都认不全，全靠图像和神识感应，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藏书阁位于云渺宫深处，是一座巍峨古朴的殿宇，内里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无数的玉简、典籍悬浮在半空中，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缓缓流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和古老的墨香。
顾衡带着她径直走向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的玉简大多颜色温润，光芒不那么刺眼，记录的也确实是些仙界轶事、山河志异之类。
苏妩随手招来一枚淡青色的玉简，神识探入，里面记录的正是某处下界星河的璀璨景象。她看着那熟悉的、如同泼洒了碎钻般的星河图景，一段记忆自然而然地浮现——万年前，她便是捧着这枚玉简，窝在顾衡的书房角落，看得入了迷，连他何时走到身边都未察觉，直到他抽走玉简，她才惊醒，嘟着嘴不满地看他，却被他用一块灵果糕堵住了嘴……
“是这本。”她抬起头，看向顾衡，眸中带着忆起往事的温暖笑意，“你当时还抢我的看。”
顾衡眸光柔和，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枚玉简，仿佛也透过它看到了万年前的时光。“嗯，怕你看太久，耗神。”
哪里是怕耗神，分明是嫌她看得入迷，忽略了他。苏妩心中了然，却不点破，只是弯着唇角，将玉简放回原处，又好奇地看向其他。
顾衡便陪在她身边，她看玉简，他看她。偶尔她会指着某处有趣的记载与他分享，他便会耐心倾听，偶尔补充一两句更深的见解，或是点出那记载中不实之处。他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藏书阁内显得格外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有时，苏妩够不到悬浮较高处的玉简，只需一个眼神，顾衡便会抬手，那玉简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轻巧地落入她掌心。他甚至会根据她目光停留的时间，主动为她招来可能感兴趣的典籍。
这种无声的默契与体贴，如同细密的网，将苏妩温柔地包裹。她不再仅仅是找回记忆的苏妩，更是重新融入他生命、与他呼吸与共的苏妩。
在翻阅一枚记录着某种罕见灵植的玉简时，苏妩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阿衡，万年前我褪下的那些绒毛……你到底藏哪儿了？”她可没忘记这茬。
顾衡闻言，神色如常，只是墨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牵起她的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带着她走出了藏书阁，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了云渺宫最深处，一间他平日静修的打坐密室。
密室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蒲团，一个香案。顾衡走到香案前，手指在虚空某处轻轻一点，一道细微的涟漪荡开，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不大的、非金非玉的盒子。
盒子古朴无华，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种内敛的、与顾衡同源的气息。
他将盒子递到苏妩面前。
苏妩心跳莫名加快，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入手微沉。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盒盖打开。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蓬松的狐毛，而是……一团被柔和白光包裹着、凝实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小小的毛球。毛球形态圆润，散发着与她同源的、纯净温和的气息，被保存得极好，甚至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万年前的她的微弱生机与……顾衡常年用仙力温养的痕迹。
这哪里是“绒毛”，这分明是他将她当年自然褪下、蕴含着她本源气息的毛发，用无上仙法精心凝练温养，化作了这样一件近乎本命法宝般的物事。
苏妩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她捧着那团温润的毛球，感受着上面传来的、跨越了万载时光的守护与思念，声音哽咽：“你……你就把它放在这里？”
放在他日常静修、距离心神最近的地方。
顾衡抬手，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语气平静：“嗯。偶尔看看，便觉得你还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道尽了万年孤寂中，唯一的慰藉与执念。
苏妩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膛，闷闷地道：“笨蛋阿衡……”
顾衡环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和那团毛球上传来的、与她此刻一般无二的气息，心中那片空寂了万年的角落，终于被彻底填满。
密室静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
过往所有的分离与苦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暖与怀抱的充实。
未来，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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