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虚无，而是被粘稠的、不断变换色彩的规则乱流填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揉捏，仿佛要将其还原成最基本的粒子。耳畔（如果还有听觉的话）是无数世界崩塌、星辰湮灭的无声尖啸，直接震荡着意识本身。
唯有右手中紧握的断剑，传来滚烫的、近乎灼伤灵魂的实感。它像一颗刚刚饱餐一顿、却消化不良的狂暴心脏，在我掌中剧烈脉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喷薄出令人胆寒的终结气息，暗红色的光芒在乱流中明灭，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闪烁。
左臂则传来彻底的、规则层面的碎裂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结构崩坏的反馈。深灰色的材质布满了蛛网般的光痕，内部那沉凝的律动变得散乱、濒临熄灭。修复后的强大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解体的脆弱。
老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只有那道强行撕开、此刻正急速收缩的暗蓝色裂缝边缘，残留着他那油尽灯枯的、带着血腥味的微弱气息。
我们成功了？
从那个爆炸的节点里逃出来了？
还是……只是换了一个更快的死法？
混乱的思绪被更强烈的空间撕扯感打断。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正将我们这团“异物”从规则的管道中强行排出！
“噗——！”
像是冲破了一层粘稠的膜。
所有的撕扯力、乱流、尖啸，瞬间消失。
重力重新回归，粗暴地将我砸在某种坚硬、冰冷、布满粗粝颗粒的平面上。
“咳！咳咳！”我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腥和规则碎片的辛辣味。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几秒，才勉强适应了极其微弱的光线。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管道内部？直径超过五米，内壁是暗沉粗糙的混凝土，布满了干涸的苔藓和水渍。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股……类似变电站的臭氧气息？远处隐约有规律的低沉嗡鸣传来，仿佛有某种庞大的机械在持续运转。
光线来自管道壁上方一些断裂的、裸露在外的线缆断口，那些线缆并非普通的电线，而是某种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苍白或暗蓝色能量流的导管。断口处能量逸散，发出不稳定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勉强照亮了附近一小片区域。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左臂和右肩，传来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右肩处一片焦黑，骨头可能裂了。而左臂……情况更糟。
深灰色的臂膀上，那些蛛网般的光痕依旧清晰，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内部的律动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偶尔跳动一下，也带着一种濒临瓦解的紊乱。稍微动一下手指，就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细小零件在不断脱落的 “沙沙” 声。
它真的……快要碎了。
而右手中的断剑，依旧滚烫。它似乎对这片新的环境产生了某种排斥，剑身轻微震颤着，那暗红色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散发出一种躁动不安的意味。它吞噬了那个节点核心的能量，但这股力量显然并不温顺，正在它内部横冲直撞，也让它的“终结”属性变得更加活跃和危险。
我强忍着不适，将它换到几乎报废的左手（反正它现在也感觉不到更多痛苦了），用还能动的右手支撑着地面，艰难地环顾四周。
老猫呢？
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搜索。很快，在几米外的一处管道壁凹陷里，看到了他。
他瘫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脑袋无力地垂下，花白杂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那盏煤油灯掉在身边，灯油洒了一地，已经熄灭。他双手紧紧抱着那个眼冒红光的鸟形雕塑，但雕塑眼中的红光此刻也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他一动不动。
“老猫？”我嘶哑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引起微弱的回音。
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沉，挣扎着爬过去。靠近了，才听到他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他的脸色灰败，嘴角残留着黑色的血渍，身上的衣服更加破烂，沾满了灰尘和凝固的血块。
“老猫！”我轻轻推了推他。
他身体晃动了一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疲惫和……死气。
“……还……没死透……”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操……这次……亏大发了……”
“这是哪儿？”我急切地问。
老猫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打量了一下周围，尤其是在那些流淌着能量的断裂线缆上停留了片刻，声音微弱：“看这‘味儿’……像是……某个大型‘规则中转站’的……废弃维护层……或者……排污管道……”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它们’……构建那个‘净化区’……需要庞大的能量和规则支撑……这类‘中转站’……就是……‘血管’和……‘神经’……”
他指了指那些断裂的能量导管：“这些……应该是……被废弃或者……故障的线路……能量不稳定……但也……相对安全……‘它们’的监控……会弱很多……”
废弃的规则中转站？也就是说，我们还在“它们”的系统内部，只是在一个被遗忘的、故障的角落？
“你的伤……”我看着他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
“嘿……老头子我……命硬……”老猫咳嗽着，又吐出一点血沫，“还……撑得住……你先……操心你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布满光痕的左臂上，眼神凝重：“你这‘底材’……伤到根本了……刚才……强行撕裂空间……又……雪上加霜……”
“还能修吗？”我抱着一丝希望。
老猫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难……‘源质’……只能修复……规则层面的损伤……你这……是物理结构……和规则结构……双重崩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锻造之源’……”老猫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会睡着，“或者……让你怀里那……‘舵盘’……把它……吞下去的……能量……吐出来……反哺……”
让断剑把吃掉的能量吐出来？我看着左手中那依旧滚烫、躁动不安的凶器，它现在像个吃饱了撑着的暴君，不继续破坏就不错了，还指望它“反哺”？
至于“锻造之源”……听起来就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无力。身负重伤，身处未知险地，唯一的“盟友”濒死，武器濒临报废，还有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终末之舵”。
老猫挣扎着，从怀里摸索着，最终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类似罗盘的东西，但指针并非磁针，而是一小截不断扭曲变化的暗影。
“拿着……”他将罗盘塞到我手里，触手一片冰凉。“这是……‘阴影指向仪’……跟着……暗影指针的方向走……它能……避开……大部分……活跃的……监控和……巡逻……”
他喘着粗气，指了指管道深处那一片黑暗：“沿着管道……往下游走……应该……能找到……出口……或者……其他……‘阴影褶皱’……”
“一起走！”我试图扶起他。
“不……行了……”老猫推开我的手，瘫软回去，眼神变得有些涣散，“老头子我……动不了了……带着我……谁都……走不掉……”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小子……路……给你指了……能不能……走出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观测者’……不是……唯一的……敌人……这片‘现实’……比你看得到的……要……深……得多……”
话音渐渐低弱下去，他抱着那鸟形雕塑，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声息，只有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老猫！老猫！”我喊了几声，他没有丝毫反应。
他……昏死过去了。
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管道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断剑不安的嗡鸣，左臂碎裂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那规律的低沉嗡鸣。
我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阴影指向仪”，那截暗影指针毫无规律地颤动着，最终，指向了管道下游那片深邃的黑暗。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带着一身的伤，和两个随时可能要命的“伙伴”。
我咬了咬牙，用右手撑着管道壁，艰难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不能停在这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老猫，将这个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老流浪汉的模样刻在心里。
然后，握紧滚烫的断剑和冰冷的指向仪，拖着濒临破碎的左臂和重伤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指针指引的、未知的下游黑暗，踉跄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迈向更深的地狱。
但，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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