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继续在书架间寻觅。
当她在外文期刊区找到那几册津桥学报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太姥爷的手稿里多次引用过这些期刊。
她轻轻翻开厚重的合订本,果然在关于航空材料的章节旁,看到了熟悉的笔迹正在追问某种合金的耐热极限。
“这些批注里提出的问题,现在或许能找到答案了。”
顾淮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只见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最新的《材料科学》,翻到某一页:
“部队研究所刚引进的新型陶瓷基复合材料,性能已经接近这些笔记里设想的标准。”
苏婉宁怔怔地看着并排摊开的两本书——泛黄的旧期刊上留着太姥爷的追问,崭新的刊物里印着最新的科研成果,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对话。
她几乎要脱口说出这些批注的来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
“若是写下这些笔记的前辈能看到今天的进展,该有多欣慰。”
临别时,李科长特意追出来,将两本装订考究的《航空技术内部参考》递到她手中:
“这是最新的内部资料,应该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
返程的自行车穿行在秋意渐浓的街道上。苏婉宁背着装满珍贵资料的书包,脸颊在秋风中微微发烫。
“顾淮。”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声音轻柔。
“谢谢你今天为我打开这些知识的门。”
“知识本该流通。”
他的声音随风传来。
“你们科研工作者,正是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继续攀登。”
她忽然明白,真正可贵的并非特权带来的便利,而是让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智慧重见天日。
那些跨越时空的思考,终将在新时代找到它们的回响。
当晚,她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
“今天在图书馆,我的指尖触到了历史的脉络。那些在战火中未曾熄灭的理想,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智慧,正等待着我们去唤醒,去续写。”
窗外新月如钩,清辉洒满书桌。
远处图书馆里那排沉默的书架,仿佛也在静静期待着下一次的叩问与对话。
江南,周家老宅。
周念知伏在案前,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桌上铺满了地质构造图,那块“蓝金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蓝光。
她正在重新绘制西南矿脉的成因模型。离开勘探一线多年,很多新理论需要恶补。有时她会对着一个书据枯坐半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当她终于理顺某个关键节点时,眼睛里会迸发出久违的光亮。
母亲端着莲子羹进来,轻轻放在桌角:
“念知,歇会儿吧。”
看着她鬓角新生的白发,老人眼眶微湿:
“你这孩子……”
周念知抬头,握住母亲布满皱纹的手:
“妈,我要和宁宁一起进步,也不能让建国回来时,看见个被生活压垮的周念知。”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在为星空奋斗,我总要守住我们的土地。”
江南老宅沉浸在温柔的静谧里。
周怀玉微微俯身,对着那枚早已停摆的怀表,用带着吴侬软语的轻柔嗓音低语,那声音里既有少女般的清澈,又沉淀着岁月的厚重:
“砚之,我又来和你说话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剪报册上一条泛黄的消息:
“你看,这是五五年的事。咱们自己造的初教-5飞上天了,报纸上说性能可靠……我总想着,要是当年你也有这样的飞机该多好。”
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的细纹也舒展开来。
翻过一页,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透着难掩的骄傲:
“六四年十月十六日,咱们的原子弹响了……砚之,你听见了吗?从那天起,再没有敌人的飞机敢在咱们头顶撒野。咱们,终于有了守护自己的底气。”
她的手轻轻颤抖,抚过一张模糊的火箭图片:
“后来卫星也上了天,在太空里唱着《东方红》……你在云层之上,一定听见了吧?”
老人顿了顿,声音愈发温柔:
“还有啊,念知——”
“我们的女儿,她终于走出来了。她现在要回地质队继续她的研究了。还有婉宁,你的外孙女,她考上了江南大学,学的正是爸爸当年研究的的精密仪器。这孩子像你,认准的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老人霜白的发丝。她将怀表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穿着飞行夹克的青年更近一些。
而此时,在江南大学的校园里,苏婉宁正伏在宿舍灯下,认真读着一封封信,都是她的知青朋友写来的。
李萍在信里兴冲冲地说,她在农机课上第一次亲手拆装拖拉机,虽然弄得满手油污,心里却畅快得很,一整天嘴角都扬着。
张岚写得细腻,说医院见习时第一次给病人扎针,紧张得手心湿漉漉的,针头都快拿不稳,好在最后成功了,这才松了口气。
梁斌的信写得密密麻麻,抱怨理论课把他绕得晕头转向,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
周明远则寥寥几笔,说自己在学校天天对着图纸,机械制图画得昏天暗地,连做梦都是线条和尺寸。
苏婉宁趴在宿舍的灯下一封封回过去。笔尖沙沙地响,她也把自己啃难题的夜晚、解出题目时的雀跃都写了进去。
信的末尾,她轻轻添上一句:
“等放寒假,咱们找个地方聚聚吧,就当是替国家的不同角落“碰个头”。”
苏婉宁一一回过信后,忍不住轻声自语:
“咱这几门专业课真是越来越难啃了......”
张敏恰听到后,会心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说呢,原来你也在发愁这个!要我说,咱们宿舍真该搞个'攻坚小组'!我基础最差,得靠你们多拉一把。林南燕脑子活络,陈雪家书里总有些独到见解,咱们分工合作,还怕啃不下这些硬骨头吗?”
林南燕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笑着凑近:
“这个主意好!我一个人琢磨总是卡壳,大家一起讨论肯定顺畅多了。”
陈雪也放下刚收到的家信,点头接话:
“我家里寄来的参考书和笔记,大家随时都可以看。”
四个姑娘就着昏黄的灯光,头碰头地挤在一处。
苏婉宁拿出课表,她们把那些令人头疼的难点一一圈画出来,指尖在纸页上轻点,低声交换着各自的理解与困惑。
说到兴起时,张敏更是拿来草稿纸,当场演算起方才困扰苏婉宁的那道题。
“就这样说定了。”
最后苏婉宁收起被画得密密麻麻的课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每天晚自习后,咱们多在宿舍留一个时时,轮流讲题,互相查缺补漏。”
夜色渐深,那方小小的书桌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点亮,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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