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礁石上,海风把衣摆抽得啪啪响。左耳那枚缺角铜钱还在震,像是有人拿细线从远处扯它。怀里的账本贴着胸口,温热未散,刚才那句“他还活着,在等你开门”已经褪成淡痕,可我知道它没消失——就像师父三年前失踪时留下的那半块桃酥,明明吃完了,味道却一直赖在舌根。
岛不大,灰雾裹着礁岩,走两步就撞上一团湿冷。我试过用归墟剑破雾,结果锈得连光都没冒出来。这破剑,平日躺柜台上当镇纸都嫌沉,关键时刻反倒装死。
第三次踩空坠海时,我看见个孩子坐在对面礁石上晃脚丫。穿的是青布小衫,眉眼模糊,但脖子上那道剑形胎记清清楚楚。我心头一紧,刚要喊,海水灌进嘴——再睁眼,人已在岸上,手里攥着半片碎瓦,上面刻着“无咎斋”三个字。
不是幻觉。
是因果。
我把账本掏出来,封皮上的血字早没了,内页却浮出一圈圈纹路,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印子。我把铜钱按在扉页,它猛地一跳,账本“哗啦”翻开,一道光投在地上——石阶蜿蜒入雾,每级台阶边缘都泛着青铜色。
老道士当年说,执钥者走路,地都会认。
我沿着光阶往里走,脚下石头越来越平整,雾也渐渐稀薄。尽头是一面岩壁,嵌着扇青铜门,七道剑痕横列其上,中间那道形状歪斜,像被谁硬生生掰弯过。
归墟剑在我背上轻轻颤了下。
我割掌,血顺着指缝滴进门缝。铜腥味刚散开,脑子里“轰”地炸了——无数画面冲进来:赵无锋跪在龙椅前,胸口插着罗盘;青州百姓排成队跳海,脸上笑着;我自己举剑对准咽喉,手腕翻转……
账本自动翻页,一行行血字往外蹦:
“第七日,赵无锋死于皇城龙椅之下。”
“第十三夜,青州百姓尽化行尸。”
“你拔剑,却斩向自己咽喉。”
纸面开始渗血,一页接一页,像是写不够。我咬牙把账本按在胸口,闭眼想起前年腊八,王寡妇来赎她男人的烟斗,顺手塞给我一碗热豆花。那碗边沿豁了口,烫得我直哈气,她还笑:“掌柜的,你慢点喝,又没人抢。”
市井声一点点漫上来:算盘珠子响,隔壁包子铺掀笼屉,小孩追狗摔泥坑里嚎啕大哭。
我睁开眼,低声道:“我不看结局,只问该不该走。”
话音落,血字停了。
只剩三行在闪:
“剑鞘现,则记忆醒。”
“执钥用户开门,门后是师。”
“斩天机者,终成局。”
我喘了口气,抬脚跨过门槛。
里面是个石室,黑曜石墙泛着幽光,正中央立着石台,四角雕着锁链纹。我刚想上前,背后忽然一凉。
苏红袖站在那儿,半透明,裙摆飘得像风吹不动的烟。她看着四周,嘴唇微动:“这里……我来过。”
我没拦她。她往前走,指尖刚碰上石壁——
整间密室猛地一抖。
墙面裂开,浮雕显现:苍穹之上,一人持七剑凌空而立,剑尖所指,神明坠落如雨。三十三重天崩塌一角,金甲神将跪地求饶,却被一剑斩首。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人背影——他将归墟剑插入大地,化作锁链垂入深渊,天上雷云绕链旋转,似在哀鸣。
我喉咙发干。
那是我梦里斩断天河的人。
也是万年前亲手封神的七剑共主。
苏红袖的手还贴在墙上,整个人开始变淡,玉坠从她颈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石台上。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身影散成青烟。
我捡起玉坠塞进怀里,刚直起身,颈间胎记突然烧起来。
“噌——!”
归墟剑自行出鞘,悬在半空,剑尖直指密室最深处。那里有道窄缝藏在岩壁后,几乎看不见。剑飞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地面随之浮现八个古篆:
“鞘在渊底,待主百年。”
我走过去,伸手摸那岩缝,指尖触到一丝寒意。还没收手,账本突然翻到最后一页,一行新字缓缓浮现:
“别信记忆,信你自己。”
我盯着那句话,笑了。
师父啊师父,你藏这么多谜,是不是就等着我看不懂的时候,自己跳出来拍我脑袋?
我正想着,归墟剑突然调转方向,剑柄朝我,剑尖指向岩穴入口。它不动了,也不响,就这么悬着,像在等我先迈那一步。
我活动了下手腕,把账本塞进怀里扣紧。左耳铜钱还在震,频率变了,不再是乱抖,而是三短一长——和我每天打烊时敲算盘的暗号一样。
我迈出第一步。
岩穴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脚底传来轻微回响,像是踩在空心的铜板上。走了约莫十步,空气变得厚重,呼吸都沉了几分。归墟剑漂在我身侧,剑身微光映出两侧石壁——上面刻满了名字。
密密麻麻,全是“陈无咎”。
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用血写,有的用剑划。最早的那个名字底下标着“第一世”,最近的一个写着“第九世未竟”。
我停下脚步。
心跳声在耳膜上撞。
前方尽头有道石阶向下延伸,尽头隐约有光。归墟剑缓缓下沉,剑尖离地三寸,跟着我往前移。每走一步,那些名字就微微发亮一次,仿佛在确认什么。
走到石阶前,我蹲下身,摸了摸最后一级台阶的边缘。
冰凉。
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你若不来,我便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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