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琉璃镜碎片从地上爬起来,掌心的“守”字铜板硌得骨头生疼。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镜面上画出一道歪斜的线,像极了当年师父在账本上划掉坏账时那一笔。
这玩意儿还在发烫,说明命还没到头。
塔底的水珠还在落,一滴,又一滴,砸在我脚背上,冷得像是冥河底下捞上来的冰碴子。可我知道那不是水——是记忆的残渣,是万年前谁都没咽下去的那口气,现在全化成了湿漉漉的雾,缠在腿上甩不掉。
我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
苏红袖站在水幕残光里,不是人形,也不是完全的妖相,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九条尾巴在她身后缓缓展开,每一条尾尖都系着一截粗布,灰扑扑的,边角还打着补丁,像是哪家穷户给孩子裹尿布剩下的料子。
但那布上全是血。
暗红的字迹浮在布面,像被烙铁烫出来的一样,一个一个往外渗:“青州七十二童尸”。
我脑仁猛地一抽,眼前闪出一幅画面——雪夜,老道士背着个鼓囊囊的褡裢狂奔,怀里露出一角粗布,上面用朱砂写着“柒”。
那是我七岁前的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它偏偏就在这时候冒出来,清晰得像是昨天刚见过。
三条狐尾忽然轻轻一摆,布帛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人在翻动账本。
我懂了。
她在翻我的命。
“你搞什么鬼?”我嗓音哑得不像话,“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还拿死孩子说事?”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轻抚过其中一片染血的布。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胎记烧了起来,不是烫,是像被人拿刀一点点剜着肉,往里灌毒药。我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硬是把琉璃镜往地上一杵,借力撑住。
“别碰那些东西。”我咬牙,“再碰,我不认得你是谁。”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井:“你杀过他们,每一个。”
“放屁!我那时候还在当铺打盹,连算盘都懒得敲三下,哪有空去杀孩子?”
“不是后来。”她眼神飘忽,像是看着我很远的地方,“是最初。你斩断因果的第一刀,砍的就是这七十二个替身。”
我愣住。
替身?
谁的替身?
脑子里轰地炸开,无数碎片乱撞——悬崖、火盆、锈剑、婴儿啼哭……还有师父那句醉醺醺的话:“无咎啊,有些账不能平,得欠着,才能活。”
我猛然醒悟。
这些孩子,是替我死的。
因为我要活,所以他们得死。
“你胡说八道!”我怒吼,一掌拍向归墟剑碎片。剑鸣震颤,三道剑气破空而出,直取左侧三条狐尾。
“嗤——”
没有血,没有断骨声,那三条尾巴就像烟雾一样散了,飘在空中,缓缓落地。三片布帛整齐拼成一个“七”字,其余六片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
我喘着粗气,盯着那“七”字,忽然觉得荒唐。
多熟悉的套路啊。小时候师父让我背《千字文》,背错一个字就得抄十遍。现在倒好,换了个玩法——我每斩一条尾巴,就揭一页旧账。
可这账,太血腥了。
我伸手想去捡那布帛,指尖刚触到边角,胎记突然剧痛,眼前景象猛地一变——
我又站在了二十年前的雪夜里。
老道士抱着一个襁褓,边跑边撕下一块粗布裹紧。那孩子脸上沾着血,脖子上有块胎记,位置跟我一模一样。远处传来钟声,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
“对不起啊……”老道士低声说,“只能委屈你了。”
然后他把那孩子塞进一口枯井,转身就走。
我猛地回神,手已经抓到了布帛。
粗糙的触感扎着掌心,血字还在微微发烫。
我不是第一个陈无咎。
我是第七十三个。
“你还想看吗?”苏红袖轻声问,“后面的六十九个,是怎么死的?”
我没答,只觉喉咙发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嗡鸣。
司徒明的残魂浮在半空,算盘只剩个架子,右臂摇摇欲坠。他忽然抬起手,指向苏红袖颈间的玉坠。
“别信她。”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她在吸你的记忆。那玉坠连着祭阵,每说一句话,你就少一段过去。”
我心头一震,这才注意到——苏红袖的眼神不对。她不是在攻击我,更像是被困住了,一边说着别人让她说的话,一边拼命挣扎。
“快停下!”司徒明厉喝,“她快被吃干净了!”
话音未落,他仅存的左臂骤然爆裂,星尘流光如箭射出,直冲玉坠而去。
“轰!”
一声闷响,玉坠表面裂开细纹,一道血线从苏红袖眉心缓缓渗出。她整个人晃了晃,九条尾巴剧烈颤抖,剩下六片布帛齐齐震颤,血字光芒暴涨。
“你……不该……”她喃喃道,声音断断续续,“那一年……我也在井边……我看见他把你抱走……你说……你会回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也见过那个夜晚?
她也是……其中之一?
司徒明的残魂越来越淡,只剩半片琉璃镜和算盘框架悬浮身后。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别信记忆,信自己。**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帛,“七”字边缘已经开始焦黑,像是被无形的火烧着。其余六片微微飘动,仿佛随时要飞起来,继续拼出剩下的数字。
胎记还在痛,但我不再躲了。
我慢慢站直身子,把琉璃镜碎片插进腰带,一手攥紧“守”字铜板,一手捏住那片染血的布。
“行啊。”我冷笑,“既然你们非要我翻旧账,那咱们就把这本烂账算到底。”
我抬头看向苏红袖,她眉心血流不止,眼神却渐渐清明了一瞬。
“你说我杀过他们?”我一步步往前走,“好,我认。可你要记住——”
“真正写下这笔账的,从来不是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塔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铜铃响。
叮——
很短,很脆,像是谁在耳边晃了一下铃铛。
苏红袖的身体猛地一僵,九条尾巴瞬间绷直,剩下六片布帛同时扬起,血字逆转向我扑来。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耳边响起无数孩子的哭声,夹杂着老道士的叹息、师父的咳嗽、司徒明的算盘声……
还有一个人,在黑暗里笑着问:
“陈无咎,若‘因’是你自己种下的,这一剑,你还斩不斩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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