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锁链发烫,像烧红的铁箍死死咬进皮肉。那行字——“无咎,丙子年七月初九,子时初刻”——正一寸寸往我骨头里钻,每跳一下,脑子里就闪过一段画面:师父蹲在门槛上啃瓜,司徒明把酒壶煨得刚好入口,苏红袖踮脚给我簪花时指尖微颤……
这些本该暖人的事,现在全成了抽魂的鞭子。
我咧了咧嘴,舌尖抵住上颚狠狠一咬,血腥味炸开瞬间,那些温柔幻象碎了一地。
“假的。”我低笑出声,“我生日那天天漏了,师父说捡了个哭得最响的娃。哪来的时辰八字?你拿个记账本上的日期当真命格,不嫌寒碜?”
话音落,左手猛地拍上右腕。血顺着经脉倒灌心口,归墟剑鞘嗡鸣一声,浮出两个古篆——“斩情”。
不是斩别人,是斩那些被强塞进我命里的因果情丝。
锁链抖了抖,像是听懂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一声轻笑。
苏红袖站直了身子,九条尾巴尽数舒展,每一条都缠着一道金光流转的记忆带。风卷起她的裙摆,花瓣簌簌落下,落地即燃,灰烬如蛇游走,在青石板上勾出一道道残影。
她抬手抚过颈间玉坠,唇角微扬:“你终于……认出我了。”
我没答,盯着她第一尾上的光带——风雪夜,老道士撞开当铺门,怀里抱着个襁褓,玉坠还没刻字。柜台后,幼年的我蜷在毯子里打盹,额上胎记泛着微光。
两股气息,在那一刻轻轻碰了下。
“青鸾。”我忽然开口。
她浑身一震,九尾齐颤。
光带骤亮。画面变了:婴儿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剑意;老道士低头一笑:“这丫头,将来怕是要为他疯一场。”
原来唤醒她灵识的,是我尚在襁褓时无意溢出的一缕剑魂。
玉坠轰然炸裂!
碎片悬空,拼成最后一幕——二十年前,老道士背着褡裢走进妖域边境,从血泊中抱起濒死的婴孩。天降雷火,他以半条命换她一线生机,临走前将刻着“咎”字的玉坠系上她脖颈。
“是你……”我嗓音有点哑,“师父救的人,是你。”
她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静静看着我,眼神从迷乱转为清明,又从清明滑向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夜无痕突然大笑起来。
他站在高处,银发大片剥落,孩童面容彻底暴露,右眼琉璃瞳只剩血窟窿。他抬手指天,三百妖兵化作黑雾洪流,涌入头顶因果轮盘。
符文翻涌,空中凝出一座巨大囚笼虚影,四面八方压来。
“永恒之笼,困心锁神!”他嘶吼,“你斩不断因,逃不开果,不如就此成傀,由我替你背负一切!”
我冷笑:“那你倒是背个试试?”
话未落,司徒明虚影闪现身侧。
这次不同以往。他整个人凝实如生,青衫猎猎,半片琉璃镜碎裂脱落,右眼星河奔涌,照得整条长街如同白昼。
他抬起戒尺,敲在归墟剑鞘上。
“账目终有结清之日——此尺代我,认主!”
戒尺融入剑鞘,“斩情”二字转为血色,继而燃起青灰火焰,顺着锁链逆烧而去。
嗤啦——
锁链寸寸崩解,焦臭弥漫。
我右腕一松,皮肤下却浮现出一道古老剑形烙印,与胎记重叠又分离,像是封印了万年的印记终于苏醒。
司徒明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别赖账。”
然后,他散了。
没有悲壮呐喊,没有拖泥带水,就像某天清晨他准时敲醒我,说“今日练剑三刻”,说完转身就走。
风卷起他的残光,飘向归墟剑鞘,最后一点星尘渗入纹路。
我抬头望向苏红袖,声音很轻:“原来我们都被困在别人的因缘里。”
她笑了,眼角有光闪了下,像是泪,又像是火。
九尾缓缓收拢,记忆光带却不散,反而越发明亮。每一尾都映着一段过往——她初入当铺时躲在帘后偷看我打盹,我在暴雨夜里给她送伞却被她用匕首抵住喉咙,她在幻境中逼我选“斩因果”还是“救百姓”时眼底的挣扎……
这些不是执念,是她拼命想留住的真实。
灰烬随风卷起,在长街之上燃成一道火线,直指因果轮盘核心。
夜无痕怒吼,双手掐诀,轮盘旋转加速,囚笼虚影压得更低。可那火线不退反进,沿着数据流逆冲而上,烧断一根根符文锁链。
我握紧归墟剑,剑身轻鸣,像是回应某种久违的召唤。
苏红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
我一顿。
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站在红袖招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梅。我说:“姑娘,你这花沾了雨,卖不出价。”她回头一笑:“可我觉得,它正好。”
她说完,九尾轻轻一甩,所有光带同时爆亮。
画面交织:师父抱着她进门,我趴在柜台上偷吃桃酥;司徒明默默温酒,赵无锋在城外巡逻;镇妖塔底水幕映出万年前封印现场,老道士与持国天王并肩而立……
无数因果线在此刻交汇、燃烧、重塑。
我的身体开始发烫,脚底地面龟裂,一道无形之力从轮盘中心传来,拉扯着我向前。
苏红袖站在火线边缘,身影渐渐透明。
“这一次,”她说,“我不再等你救我了。”
夜无痕狂叫,扑向轮盘中枢,想要关闭通道。可他已经迟了。
火线撞上囚笼,轰然炸开!
气浪掀飞他的残躯,孩童面容在烈焰中扭曲,嘴里还在喊:“你是我的作品!你不许走——!”
我没看他。
目光落在自己掌心。
胎记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完整的剑形烙印。它发着微光,与归墟剑共鸣,仿佛在说:该收账了。
长街燃烧,灰烬升腾,我站在战场中央,双脚已被因果之力托离地面寸许。
前方,轮盘核心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翻滚着无数记忆残影——有我持剑斩天河的画面,也有师父把我推下悬崖的背影,还有七十二具童尸围坐讲笑话的诡异场景。
一股吸力传来,拽着我往那裂缝去。
我试图稳住身形,可归墟剑竟主动向前一送,像是认准了这条路非走不可。
最后一眼,我看见苏红袖抬手,将一片燃烧的花瓣抛向空中。
花瓣飘到半途,化作一句模糊的话:
“你说过,人间烟火才是归途——”
我的左耳垂突然剧痛,缺角铜钱崩裂成灰。
归墟剑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剑尖指向轮盘深处。
整个人被猛地拽起,飞向那团翻涌的记忆漩涡。
火线灼街,余烬纷飞,我最后踩过的青石板上,留下半个焦黑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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