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天下人的性命都掌握在圣上一人手上,没有人轻易敢惹怒皇上。更何况,还有这位集荣宠于一身的张皇后在一侧。冯道虽觉委屈,但审时度势,不敢再高声。
他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儒,自是饱读史书典籍,自然明白一个道理:自打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开以来,世间便有了权力二字。夏、商、周之后,更是开启了皇权时代。历千世,经百代,光阴荏苒,日月穿梭,不知有多少帝王更迭,起起伏伏,延续至今。皇帝可以换,朝代可以更,但永远不变的是皇权。历朝历代,人们敬畏的或许不是皇帝本人,而敬畏的是皇帝手中的权力,掌握天下苍生命运和生死的权力。
这个道理,不单单是他从史书典籍中读到的,悟到的,更是现实告诉他的。如果违逆上命,倒霉的永远是你。
初始,冯道投奔幽州节度使刘守光,在刘守光手下任掾属。一次,刘守光要征讨定州,冯道以“不义之师”,行征讨之事,恐惹来其他节度使的不忿,故而出言劝谕。没成想,惹怒了刘守光,将他下了大狱。他出于一个臣子之心,更是在狱中上书,劝谏刘守光不可称帝。但刘守光最终没有听劝阻,登基称帝,建立了大燕政权。但一年有余,大燕政权就被李存勖所灭。冯道幸而得救,没有死在狱中。
那一次牢狱之灾,让他刻骨铭心的明白,权力是无情的,是自私的,是偏执的。世上没有几人似先朝的太宗皇帝李世民,能听得进忠言,接受得了劝谏。人,可以违逆人,却不可违逆权力,特别是皇权。
当然,李凌霄之事除外。这是他自下狱以来,第一次违逆皇权。虽然也是心惊胆战,但他不后悔。因为,他从李凌霄身上看到了李唐的希望。
此刻,他眼前的三个人,李从珂代表着皇权,而费同天与张皇后可以左右皇权,他不敢违逆。既然他们觉得牡丹花神便在天上,便在殿中,便在身边。惊不得,扰不得。他便息声,恭恭敬敬。
“冯大人,何事?”片刻之后,李从珂幽幽问道。当然声音是低低的。看来圣上也是怕惊扰了花神。
“圣上,老臣捡到一封军情,担心延宕军事,故而急急报来。”冯道低声说道,诚惶诚恐。
“捡到军情?简直胡言乱语。军情是可以任由捡拾的?”李从珂怒目瞪着冯道,低声训斥。
“圣上息怒,请容老臣通秉。”冯道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
“闭嘴。此等不着边际之事,岂能在花神面前胡言乱语。随朕到殿外。”李从珂狠狠瞪了冯道一眼,起身向殿外行去。
冯道赶紧起身,随着李从珂来到了殿外。费同天与张皇后也相跟着来到了殿外。
来到殿外,李从珂不耐烦地说道:“快讲。”
冯道便将府上看门老仆的说辞,一字不漏地陈述了一遍。
李从珂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他是马上皇帝出身,曾带领过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深知军情的重要性。
当他拿过信封,打开之后,瞳孔瞬间扩大,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之色。毋庸置疑,他手里拿着的就是军情,且是潞州军情。但是,军队的情报怎会随意丢失?军中丢失情报,便是犯下了死罪。若故意遗失,甚至要株连九族。
“冯大人,你一个文官,怎么会有人将军情丢弃到你的府门前?你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此时,费同天冷笑着问冯道。
冯道大惊。临来之前,他除了担心,还是担心。他担心军情紧急,延误了军国大事,便急急赶来。他虽想过,这封军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府门前,但并没有往深处去想。现在,经费同天如此一问,他才恍然觉得,这其中确实透着蹊跷。莫不是一场阴谋?难道有人陷害自己不成?当想到这些,他的内心立时煎熬起来,后悔自己太过着急,没有想到此间的利害关系。
“莫非冯大人与军中之人有关联?”没等冯道为自己辩解,费同天突然又冒出一句。
这句话可是把冯道吓得浑身一颤,差点瘫在地上。
各司其职,不敢僭越,这是朝堂律例。若一个文官与军中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且军中之人把军情送到你家门前,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此刻的冯道不害怕,那是瞎话。
“圣上,圣上,老臣并未与军中有任何瓜葛,绝无纠缠不清之人,更无纠缠不清之事。纯粹就是在府门前捡到的。请圣上明察,还老臣一个清白。”冯道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体似筛糠般颤抖起来。
“圣上英明神武!自然会彻查此事。如果一旦被圣上查明,此事与你有纠葛——,嘿嘿,冯大人,你是聪明人,自然知晓后果。李凌霄一事,至今没有结果。不但没有结果,他还在洛阳城整风整雨,杀这个宰那个,弄得人心惶惶。此事皆因你而起,拜你所赐。圣上仁厚,没有追究于你。可你倒好,又整出这么一出。我看你——”费同天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冷冷盯着冯道。
所谓杀人诛心。费同天的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刺在冯道的心上,杀人不见血。更何况,费同天还是说了半句话,留给了李从珂无限遐想的空间。
如果可以,此时的冯道恨不能当场把费同天掐死。
“都不要说了。”李从珂此时开口,算是替冯道解了围。
冯道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李从珂随后的话,又令冯道坠入了万丈深渊。
“冯道,冯大人,好端端的一封军情,如何到了你的府门前,朕暂时信你的话。但是,如果朕查到此事与你牵连,你诓骗了朕,定不轻饶。还有,李凌霄之事不算完。你配合兵部,全力追查李凌霄下落,将之绳之于法,还洛阳一个太平。否则——”李从珂并未将话说完,而是用冷厉地眼神盯着冯道。
“臣,臣领旨。”冯道声音颤抖着说道。
李从珂不再理会冯道,转身向当值太监说道:“去,速传兵部的译官,到偏殿,给朕速速解读这封军情。”李从珂说完,率先匆匆离开了祈福殿。
当兵部的人将这封军情译出后,李从珂与费同天、冯道等人吓出一身冷汗。
这封军情是潞州守将赵延辉派人送往兵部,交李元硕裁度的。大将军李元硕还兼领着兵部尚书一职。
军情内容很简单,就是请求兵部,向潞州速派一批功夫高手,驰援潞州。因为,潞州城内许多将领及其家眷被刺杀,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军情上还说,刺杀者都是石敬瑭与契丹派出的武林高手所为。那些武林高手神出鬼没,来无踪,去无影。眼下潞州诸将领闻风而惧,无心恋战。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些军前大小将领及家眷纷纷被刺杀,军心若不动摇,那才是奇了怪了。军心动摇,这仗还如何打?因此上,李从珂等人皆惊出一身冷汗。
“国师,你如何看?”李从珂问费同天。
“圣上,别无他法,只能以暴制暴,以刺杀对刺杀。若这样,当可稳定军心。”费同天略微思忖回道。
冯道点了点头,心说:“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军情上,赵延辉说得很清楚,那些刺杀者都是武林高手,神出鬼没的。我们又到哪里去寻如此多的武林高手?”李从珂皱着眉头问。
“圣上,难道您忘了吗?罗智信罗统领就是武林高手。前些时日,他言说参加了中原武林盟大会,并声称与中原武林盟交好。中原武林盟都是江湖好手,让罗统领联络中原武林盟,派盟中高手前去潞州,便可解此危机。”费同天立时回道。同时,他心中暗喜,觉得自己反应够快,主意出得够好。
“对啊,朕怎么把这个茬口忘记了。来人,去将罗统领喊来。”
“且慢。圣上,微臣有事容秉。”冯道赶紧说道。
“你又有何事?快说。”李从珂不耐烦地说道。此刻,他越看冯道越是不爽。
“圣上,您还记得一事吗?”
“何事?快讲。”
“圣上,现在中原武林盟盟主是李凌霄。”冯道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从珂与费同天同时抬起头,脸上都是惊愕之色。他俩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明明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怎么把这个事给忘记了呢?”
“李凌霄是中原武林盟盟主又如何?圣上一句话,就可罢免了他的盟主之位。”费同天首先反应过来,厉声说道。
“费国师,那是江湖,不是朝堂。圣上——”冯道又转向李从珂,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臣闻听,中原武林盟本就是中原江湖人组建的帮会组织。那些人都是草莽出身,四散东西。只有召开武林盟大会之际,才会聚集到一起。还有,据微臣所知,他们根本不懂什么礼数和朝廷规矩。前朝年间,武林盟成立之初,他们只认一块盟主令。现在,他们既认盟主令,更认江山令。微臣担心,一道圣旨,恐怕约束不了那些草莽之人。”
“大胆!难道朕的话,他们会不听?”李从珂大怒。他觉得冯道在挑战他的皇权。
“圣上,息怒。微臣虽是一介书生、文臣,但听闻过,前朝贾柳楼一众草莽英雄之事。”冯道只能点到为止,不可言明。
心系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说,但又不敢说得太过直白。因为,他不敢再违逆李从珂,还有李从珂手中的皇权。
李从珂沉默了。他自然晓得贾柳楼四十六友。那是隋大业二年,四十六个义薄云天的江湖英雄,在贾柳楼歃血为盟,结拜成异姓兄弟,后啸聚瓦岗寨,起兵反隋。反都反了,岂会受制于朝廷。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将一个大隋朝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归降大唐,成就了大唐三百多年伟业。后来,贾柳楼四十六友,大多成为了大唐开国勋爵。
他还记得,自己身为潞王之时,起兵“清君侧”前夕,曾前往木万霖处索要那块“江山令”。但是,被木万霖婉拒,碰了软钉子。即使恨得牙根疼,却一无办法节制于他。因为,木万霖是中原武林盟盟主,他以潞王的身份压制不住他。即便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对中原武林盟都有所忌惮。
“圣上,臣愚见,可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凡中原武林盟中人,全部去潞州李元硕将军帐下听令,听派调用。凡有不从者,灭满门,诛九族。包括那个李凌霄。微臣就不信了,那些草莽匹夫敢冒灭九族的危险。”费同天恨恨说道。
“费同天,费国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灭李凌霄九族,你好大的胆子。李凌霄是谁?他的爷爷是先朝昭宗皇帝的亲舅父,昭宗皇帝的母亲是他的亲姑婆。更何况,圣上与先朝昭宗皇帝同属李氏属籍。你如何诛杀他的九族?你,你将圣上置于何地?你,你这是陷圣上不仁不义吗?是要令全天下与圣上为敌吗?”冯道气得胡子直抖。他不敢违逆李从珂,却不代表他不敢违逆费同天。更何况,理儿在他这里,自然理直气壮。
属籍,就是宗室谱籍。李从珂、李凌霄与先朝昭宗皇帝是在同一宗室谱籍的。许多人知之不祥,但冯道知道,且知道的甚为详细。为什么说他们在同一宗室谱籍?因为,朱邪赤心与王瓌被赐国姓李之时,都予属籍。就是将他们都纳入了李氏皇家族谱,同属一个宗祠。朱邪赤心是谁?他是李克用的父亲,沙陀人。因为平叛有功,被先朝昭宗皇帝的哥哥僖宗皇帝赐国姓,予属籍,改名李国昌。李克用是谁?名义上,他是李从珂的爷爷。为什么说是名义上的?因为,李从珂的养父是李嗣源,而李嗣源的养父是李克用。虽然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但李嗣源同样也是沙陀人。由此可知,这个李唐朝廷建立之初,并非汉人天下,但每位皇帝都承认是先朝李姓,并在先朝宗室谱籍。只有到了李从珂称帝,才是真真正正的汉人天下。虽然他是李存勖的养子,但是一个纯粹的汉人。
当时李从珂叛乱成功,冯道率领百官出迎,也是有着一个小心思。便是心下窃喜,这个天下终于是汉人天下了,回归了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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