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牙似一柄清冷的镰刀,悬挂在深邃的天幕上,洒下些许凄迷的微光。第七农场陷入沉睡,万籁俱寂,只有不知疲倦的夏虫在草丛间低吟。场部大礼堂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庞大而沉默,与白日的喧嚣判若两地。
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礼堂侧面的小路上,避开了主干道和可能有灯光的地方。为首的是张振山,他步伐沉稳,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身后跟着廖奎,以及两名穿着保卫科制服、神情严肃精干的干事——正是张振山口中最靠得住的老陈和小王。四人没有交谈,只有脚步踏在松软土地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来到礼堂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前,张振山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上前,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门板。里面传来一阵窠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沉闷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值班员睡眼惺忪、带着疑惑的脸。
“张科长?这么晚了……”
“例行巡查,看看防火防盗。”张振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门。”
值班员不敢多问,连忙将门完全拉开。四人迅速闪身而入,值班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吩咐,重新将门闩好,惴惴不安地守在了门口。
礼堂内部,瞬间被一股浓重的黑暗与寂静所吞噬。外面的微弱月光透过高窗,只能勉强勾勒出桌椅和舞台模糊的轮廓,更多的细节则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灰尘和木头腐朽的陈旧气息。几道手电筒的光柱骤然亮起,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光柱扫过之处,灰尘在光束中狂舞,投下长长短短、摇曳不定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与紧张。
“跟上。”张振山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四人放轻脚步,几乎是贴着墙根,朝着舞台方向移动。手电光小心地控制着照射范围,避免直接射向窗户。脚下的地面不甚平整,偶尔踢到个小石子,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他们来到了舞台下方。那片区域比记忆中更加黑暗,杂物堆积的阴影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手电光扫过,只能看到破旧幕布垂落的边缘、废弃桌椅扭曲的腿脚,以及一些看不清具体形态的破烂道具。
张振山看向廖奎,用眼神询问。
廖奎屏住呼吸,不仅仅是依靠视觉,更调动了全部的精神感知。那令人心悸的【危机预警】在此地变得尤为清晰,如同冰水缓缓浸透四肢百骸。他伸出手指,极其精准地指向了杂物堆中一个被深色、厚重破幕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角落。
“那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声音。
张振山对老陈和小王打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小王警惕地持手电照明四周,尤其是通往后台和礼堂出入口的方向。老陈则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小心地上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捏住那块深色破幕布的一角。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紧张。老陈手腕用力,缓缓将幕布掀开一个不大的缝隙,小王立刻将手电光聚焦过去。
光线下,暴露出来的首先是几块边缘腐朽的木板,一个断了腿的鼓架,还有一些缠绕在一起的、颜色褪尽的彩条。看起来,与舞台下方其他地方的废弃物并无二致,只是堆积得更加杂乱无章。
老陈回头,对张振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表面没有发现异常。
张振山的眉头紧紧锁住,目光再次投向廖奎,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深夜兴师动众,不仅不好交代,也可能打草惊蛇。
廖奎闭上眼睛,全力催动着感知。那冰冷的“滴答”声在精神层面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作响。他排除掉表层杂物的干扰,所有的感知都指向了那堆杂物更深处,一个被其他东西半遮掩着的、似乎是以前演讲用的破旧木质讲台后面。
他睁开眼,眼神笃定,对着张振山,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说道:
“在里面。声音……好像是从最里面,那个破讲台后面传来的。”
探查,并未结束,而是指向了更隐蔽的核心。
舞台下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重的灰尘味混合着此刻从每个人心底渗出的寒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手电筒的光柱聚焦在廖奎所指的那个破旧讲台上,光线在粗糙的木纹和厚厚的积尘上跳跃,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诡异轮廓。
“搬开。”张振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陈和小王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两人放下手电,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讲台周围堆叠的杂物。他们的动作极其轻缓,生怕一点过大的震动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腐朽的木板、断裂的桌椅腿、破烂的标语牌被一件件移开,发出轻微的碰撞和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表层杂物的清除,那个靠墙放置的木质讲台完全暴露出来。它比想象中还要破旧,漆面剥落殆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一条桌腿似乎还被虫蛀过,显得摇摇欲坠。
张振山示意老陈和小王停手,他自己则蹲下身,接过一支手电,光束如同手术刀般,仔细地检查着讲台与后方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
光线探入阴暗的夹缝,首先看到的是一些蛛网和絮状的灰尘。但很快,光束的边缘捕捉到了一抹不同于木头和墙皮的、深暗的色泽。
“有东西。”张振山的声音压得更低。
他调整角度,将光线完全投入缝隙深处。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在讲台后方与墙壁的夹缝最深处,紧贴着墙根,静静地躺着一个包裹。
那是一个约莫字典大小的方形包裹,外面裹着厚厚的、浸过桐油或类似物质的深色油布,捆绑得十分结实,绳子深深地勒进布里,形成一个紧密的块状物。油布表面沾满了灰尘,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探查,极难发现。
然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从包裹的一端,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丝!这根引信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巧妙地沿着讲台背面一道不起眼的木质裂缝向上延伸,悄无声息地钻过了舞台地板的缝隙,连接到了上方舞台的木质框架之上!
这个设置意图再明显不过——一旦联欢会开始,舞台上人员聚集,歌舞表演带来震动,尤其是若有领导或军人代表上台致辞,重量集中在特定区域,极有可能导致本就老旧的舞台木质框架产生轻微的形变或沉降。而这细微的变化,就足以通过那根紧绷的铁丝引信,触发下方这个致命的包裹!
张振山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他凑得更近,几乎将脸贴到了地面上,借助手电光仔细观察着那包裹的形态和引信的连接方式,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嗅闻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危险气味。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身体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他缓缓退后一步,对着廖奎和两名保卫干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战场记忆的寒意:
“是土制炸弹……看这油布捆扎的手法和引信设置,里面应该是烈性炸药和雷管……”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沿着木缝延伸的细铁丝,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引信……设置得很阴险。不是定时,是靠压力或形变触发……妈的,这是算准了要在最关键的时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东西的目标,就是在联欢会高潮,人员最密集、最重要人物可能登台的时刻,制造一场惨绝人寰的爆炸!
“炸……炸弹?!”小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脸色在黑暗中瞬间变得惨白,持着手电筒的手都有些不稳。老陈虽然比他镇定,但呼吸也骤然粗重起来,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装带,虽然他知道面对这东西,那根本无济于事。
廖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虚拟训练中的推演成了现实,而且情况比预想的更加凶险!他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微微发颤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任何一点慌乱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失误。
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实物就摆在眼前,不再是模糊的预感,不再是虚拟的推演。危机,已从精神层面的警示,化作了触手可及的、残酷的现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舞台下的空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手电光柱聚焦在那死亡的造物上,每一粒飞舞的尘埃都像是倒计时的沙砾。
“都退后!退到观众区最后面去!”张振山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炸弹上,挥了挥手。
老陈和小王虽然担忧,但深知此刻服从命令就是最大的帮助,两人立刻猫着腰,迅速退到了远离舞台的黑暗角落,心脏狂跳,屏息凝神。
廖奎也依言后退了几步,但他没有走远,选了一个既能相对安全又能清晰看到张振山动作的角度蹲伏下来。他知道自己无法直接上手,但全身的感官和精神力都提升到了极致。
张振山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杂念都压了下去,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他缓缓趴伏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接近一头沉睡的猛兽。他从腰间皮套里取出一把保养良好的军用匕首,又摸出几件小巧精细的工具——那是他作为老兵留存下来的习惯。
手电筒被他调整角度,固定在旁边一个破箱子上,光线直射炸弹引信连接的关键部位。昏黄的光晕下,他额角渗出的汗水迅速汇聚,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滑落,滴在积年的灰尘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开始操作。动作慢得令人心焦,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匕首的尖刃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根连接着舞台框架的细铁丝引信。金属与金属之间若有若无的摩擦声,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
廖奎屏住呼吸,【精准轨迹指引(初级)】虽无法直接作用于张振山的手,却极大地强化了他的动态视觉和细节捕捉能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跟随着张振山的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被忽略的异常。
就在张振山的刀刃即将触碰到主引信根部,准备将其与炸弹本体分离的瞬间,廖奎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主引信下方,紧贴着油布包裹的阴影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尘和木纹的反光——那是一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更加纤细的黑色绊线!它巧妙地绕了一个小圈,另一端系在讲台底部一个极不起眼的木楔上,若张振山为了切断主引信而稍微改变角度或下压力度,极有可能先触碰到这根致命的辅助线!
“科长!”廖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中炸响,“左下角!油布褶皱下面,有根细线!黑色的!”
张振山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动作戛然而止,悬在半空的匕首纹丝不动。他顺着廖奎指示的方向凝神看去,几秒后,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凶了。他看到了!那根阴险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辅助绊线!若非廖奎这及时的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暗骂一声布置者的歹毒,动作变得更加谨慎。他调整匕首的角度,刀尖如同绣花般,以毫米级的移动,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根黑色绊线,精准地找到了主引信与炸弹包裹体的连接点。
手腕微微用力。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入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根象征着死亡威胁的细铁丝,应声而断,松垮地垂落下来。
致命的连接,被解除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张振山没有立刻放松,他又仔细检查了数遍,确认再无比引信和绊线,这才用匕首小心地割断捆绑油布的绳索。他没有立刻打开包裹,而是双手极其平稳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那个方形的、沉甸甸的油布包裹,从讲台后的夹缝里,缓缓地、完整地捧了出来。
死亡的阴影,终于被从黑暗中剥离。
张振山捧着炸弹,缓缓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关节有些僵硬。他走到舞台前方光线稍亮的地方,将包裹轻轻放在一张空着的长条凳上,这才抬起手臂,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昏暗的空间,落在廖奎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心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深沉的信赖。今晚若不是这个年轻人异乎寻常的敏锐和关键时刻那一声提醒,第七农场明天,恐怕就要被鲜血和泪水染红。
“好小子……”张振山的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炸弹,被成功拆除了。但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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