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引擎声由轰鸣转为低沉的嗡鸣,最终在启德机场的跑道上稳稳停住。当舱门打开,湿热而熟悉的香港空气涌入机舱时,萧亚轩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沉的疲惫与酸楚。
她率先走下舷梯,身后跟着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神情局促不安的妹妹萧雅红,以及廖奎派来接应的、沉默而可靠的工作人员。
眼前的香港,与她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废墟恍如两个世界。机场繁忙有序,远处九龙半岛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充斥着现代都市的活力与喧嚣。这一切,对于刚从地狱归来的萧雅红和两个孩子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萧雅红下意识地攥紧了孙儿孙女的手,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她茫然地看着玻璃窗外掠过的繁华街景,看着衣着光鲜、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高耸建筑和霓虹招牌,眼神里充满了陌生、恐惧以及一丝自惭形秽。她身上那件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蓝布衫,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萧建民和萧建英更是紧紧依偎在奶奶腿边,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机场广播里流利的粤语和英语,光滑如镜的地面,自动开关的玻璃门……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贫乏的认知。萧建英甚至被一个突然响起的行李车铃声吓得勐地一哆嗦,差点哭出来。
“别怕,小红,没事的,这里很安全。”萧亚轩察觉到妹妹和外孙的恐惧,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揽住妹妹瘦削的肩膀,又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安抚,“建民,建英,我们是回家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她的安抚起到了一些作用,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隔阂与恍如隔世之感,并非一时能够消除。
车队没有返回半山那座过于显眼的宅邸,而是直接驶向了廖奎在新界一处僻静别墅区提前安排好的住所。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更适合身心俱疲的亲人休养和适应。
当车子驶入绿树环绕的庭院,停在一栋设计现代却不失雅致的白色别墅前时,萧雅红看着眼前这栋如同画报里才会出现的房子,脚步更加迟疑了。这比她记忆中唐山的家,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任何住所,都要好上太多太多。
别墅门口,廖奎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依旧是一身深色便装,身形挺拔,只是那头灰白的短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萧亚轩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询问。随即,他看向她身后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妹妹和两个孩子,眼神变得复杂而温和。
“回来了。”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握了握萧亚轩的手,那坚定的力道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萧亚轩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的点头,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将妹妹和外孙安顿在宽敞明亮、早已准备好一切的房间里,看着他们在家政人员的帮助下,怯生生地尝试使用那些现代化的卫浴设施,萧亚轩才和廖奎有了独处的片刻。
在别墅顶层的书房里,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萧亚轩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沙发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廖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过了许久,萧亚轩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靠在廖奎怀里,声音沙哑而破碎,开始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寻亲经历。
她说到如何在一片废墟中绝望地寻找那个模糊的地址;说到从邻居和幸存者口中拼凑出父母和大哥一家遇难的残酷事实;说到找到两个成为孤儿的外孙时的心如刀绞;说到与苍老如老妪的妹妹相认时那撕心裂肺的悲恸……
最后,她哽咽着,说出了从妹妹那里得知的、父母真正的结局:“奎……我爸我妈……他们不是在地震里没的……他们……他们很多年前就没了……因为成分不好,挨批评,身体垮了……那时候缺医少药……就……就那么先后病死了……我……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他们受了那么多苦……”
她再也说不下去,将脸深深埋进廖奎的胸膛,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愧疚与对命运无常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廖奎紧紧抱着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头顶,灰白的发丝与她的青丝交织。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妻子悲痛的心疼,有对她父母遭遇的沉重,更有一种对那个特殊年代的无声叹息。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样巨大的时代悲剧和个人伤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没有说什么“节哀”或“都过去了”之类空洞的安慰。他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用自己沉稳的心跳和坚实的臂膀告诉她——他在,他一直都在。无论过去有多少遗憾与伤痛,未来,他将与她一同承担。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萧亚轩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玻璃,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沉重的过往与未知的未来,在这一刻,都沉淀在这无声的陪伴与理解之中。
归港,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浸透骨髓的沉重。但至少,失散的亲人已经寻回,破碎的心灵找到了可以依偎的港湾。接下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都将携手同行。
新界的秘密别墅,如同一个被精心隐藏起来的世外桃源,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危险。然而,在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之下,是更加紧绷的警惕与深沉的忧虑。
书房内,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月光渗入,在地板上投下冷冽的光斑。廖奎与萧亚轩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台灯。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
“奎,小红和孩子们……我不能再失去他们了。”萧亚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指节泛白。亲眼目睹了妹妹半生的苦难和父母兄嫂的悲剧结局,这失而复得的血脉亲情,已成为她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部分。她无法想象,如果罗斯戴尔家族那双无形的黑手伸向这里,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后果。
廖奎的目光沉静如水,他伸出手,覆盖在萧亚轩冰凉的手背上,那沉稳的温度仿佛带着安定的力量。“我明白。”他声音低沉,“他们不仅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罗斯戴尔的手段没有底线,我们绝不能冒任何风险。”
他开始部署,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极致的谨慎:
“这处住所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所有服务人员都经过阿杰的严格背景审查和心理评估,必须是绝对可靠的‘老人’。他们的活动范围暂时限定在别墅及内部花园,非必要不外出。所有生活物资由专人采购配送,切断一切不必要的对外联系。”
“对外,他们不存在。”廖奎的眼神锐利,“妹妹的身份,使用我们准备好的全新身份文件,化名‘林红’。两个孩子也是。他们与萧亚轩、与振华电子,在官方记录上不能有任何关联。知情范围,仅限于这个房间,以及负责核心安保的阿杰。”
萧亚轩重重地点了点头,廖奎的安排与她心中的担忧完全吻合。这种极致的保护,虽然近乎于软禁,但在当前你死我活的斗争环境下,是必要的代价。
“还有亦菲那边……”萧亚轩忽然想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谢亦菲,她视如己出的晚辈和战友,其母亲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也就是说,刚刚寻回的、苍老憔悴的萧雅红,实际上是谢亦菲的亲生小姨!这是何等戏剧性而又沉重的血缘联系。
廖奎显然也早已虑及此处,他沉吟道:“亦菲正在恢复期,情绪不宜有太大波动。而且这层关系太过敏感,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暂时……不要告诉她。等局势平稳些,再找合适的时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叮嘱医护人员和安保,避免让亦菲与‘林红’女士有任何接触的机会,确保信息隔离。”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隐瞒如此重要的血缘信息,对双方都是一种煎熬。但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这段亲情的回归,在带来慰藉的同时,也成为了必须被深深埋藏的秘密,成为了他们防御体系中需要重点守护的“软肋”。
与此同时,别墅另一侧的起居室内。
谢亦菲靠在软榻上,手腕依旧缠着纱布,但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她隐约知道萧亚轩去内地救灾并带回了幸存的远房亲戚,具体细节却不清楚。廖奎和萧亚轩对此事讳莫如深,她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可能有着不寻常的原因。她并非好奇,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关切和对潜在风险的警惕。她如今负责情报整合,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向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默默地将这份疑虑放在心里,更加关注起别墅内外的安保动态。
夜深人静,廖奎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远处香港岛璀璨却冰冷的灯火。萧亚轩已然安睡,寻找亲人的巨大情绪起伏和连日奔波让她疲惫不堪。
他脑海中回响着萧亚轩讲述父母遭遇时的悲恸,浮现出妹妹萧雅红那饱经风霜的脸和两个孩子惊惶的眼神。这些画面,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缠绕在他的心头。
这确实是软肋,是敌人可以加以利用的弱点。但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强大、更为冰冷的力量也从心底滋生。
他必须赢。
不仅是为了振华的存续,不仅是为了欧洲死去的兄弟,不仅是为了谢亦菲那双可能无法恢复的手,也不仅是为了自己和亚轩被透支的生命……如今,更多了必须守护的理由——为了亚轩历经三十五年磨难才寻回的、这残缺却珍贵的亲情,为了那两个孩子能在阳光下平安长大的权利。
这份沉重的亲情,化为了最坚硬的铠甲,覆盖在他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不屈的意志之上。它提醒着他,这场战争,他输不起。任何一丝仁慈和犹豫,都可能给这些他珍视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罗斯戴尔家族或许正在阴影中窥伺,寻找着他的破绽。但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施加的每一次压力,造成的每一次伤害,都在让他们的对手变得更加冷酷,更加决绝,更加无懈可击。
新的软肋已被小心翼翼地藏起,并由此锻造出更加坚不可摧的铠甲。廖奎的目光穿透夜色,变得如同北极寒冰般凛冽。接下来的反击,他将不再有任何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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