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夹剑的清脆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仙田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紧绷。顾长歌悬浮于空，低头凝视着本命剑尖那细微却刺眼的变形，周身寒气几乎要将空气中的水分子都冻结成冰晶。他千年修炼出的道心，此刻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名为“荒谬”的冲击。
白梨跌坐在地上，掌心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急促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全网围观社死的羞愤交织在一起，让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不敢抬头去看顾长歌的脸色，只能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能盯出一朵花来。
林予安快步赶到，第一时间蹲下身检查白梨是否受伤，确认她无恙后，才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却毫不退缩地迎向空中那位不速之客。纵然对方是能御剑飞行、气息如渊的“仙人”，他守护身后之人的姿态也未有丝毫改变。
就在这僵持的、一触即发的寂静中，一阵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从顾长歌那受损的剑尖传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白梨混乱的心绪中，荡开了一圈熟悉的涟漪。
这丝带着霜寒与锐利的剑气，与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封存的角落，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片斑驳的光影。
那是二十五年前，修仙界，凌霄剑宗外门小比的擂台上。
彼时，她还是个修为尚低、战战兢兢的外门弟子。而顾长歌，已是内门备受瞩目的天才，金丹初成，风头无两。
小比混乱，刀剑无眼。她被一个急于求胜、手段狠辣的对手逼至擂台角落，一道淬着阴寒之气的剑光，如同毒蛇般直刺她的心脉！护身法术都来不及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瞳孔中映出那一点不断放大的寒芒。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绝望闭上双眼的瞬间——
“锵！”
一声清越的金属交击声炸响在耳边。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她颤抖着睁开眼，只见一道挺拔如松的月白色背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剑，轻描淡写地格开了那致命一击，动作优雅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是顾长歌。
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晃动一下。那个狠辣的对手，连同其手中的长剑，被他随手一剑震飞出去，狼狈落地，再无反抗之力。
裁判宣布胜负。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目光都聚焦在那光芒万丈的天才剑修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吓得腿软、几乎站不稳的外门小师妹。
顾长歌却注意到了。
他收剑回鞘，这才缓缓转过身。阳光勾勒出他清俊却淡漠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落在她被剑气余波划破的手臂上，那里正渗出殷红的血珠。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走到她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她，微微蹲下了身。
“上来。”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什么情绪，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懵了，手足无措。
“你走不动。”他言简意赅地陈述事实，语气依旧平淡，“我送你去药谷。”
那一刻，擂台的喧嚣、旁人的目光仿佛都消失了。她看着那不算宽阔、却异常可靠的背影，鼻尖莫名一酸。在周围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趴上了他的背。
他背着她，御风而行，稳稳地飞向药谷。风掠过耳畔，带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她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料，能感觉到衣料下肌肉的坚实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那是她穿越到修仙界后，感受到了不多的“温暖”。在那个冰冷残酷、等级森严的世界里，这道突如其来的、如同月光般清冷却确实存在的光，曾是她挣扎求生时，短暂栖息过的港湾。
回忆的潮水倏然退去。
白梨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指尖微微蜷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那尘封的记忆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酸涩的涟漪。
她看着空中那道依旧冷峻、却因剑尖受损而显得有些……“接地气”的身影，目光复杂。
二十五年前，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光，是救命之恩。
二十五年后，他是跨界而来的元婴剑尊，欲带她回归那个她拼尽全力才逃离的樊笼。
那0.1秒的心软，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瞬间便被更强大的理智浇灭。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清明与坚定。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白梨，心软可以，回头不行。”
感恩是应该的。
但为了感恩，放弃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争取来的自由和惬意，回头跳进那个曾经让她窒息的世界？
绝无可能。
她的初心，从来不是登临绝顶，不是长生久视，只是……想过得舒服一点，自由一点。
想清楚这一点，她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往前走了半步，从林予安的身后稍稍探出身子，仰头看着顾长歌，语气试图平静，却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顾师兄，多谢当年救命之恩，白梨一直铭记在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被门夹过的剑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但是，回去的事情，请不要再提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顾长歌沉默地看着她，那双寒眸深邃，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追忆与柔软，但也看到了那之后，更加决绝的拒绝。
他不懂。
宗门、大道、长生……这些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何在她口中，竟比不上这方灵气稀薄、规则残缺的“凡尘”？
是因为……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凡人男子？
还是因为，这所谓的“直播”？“关灯”？“咸鱼”？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纵横修仙界千年所积累的认知和经验，在这个奇怪的师妹面前，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
仙田里，三人一狐（瑟瑟发抖的团团），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更加复杂的对峙。
只是这一次，白梨的心，已然落回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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