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过一月有余,霜凌城的严寒却依旧盘桓不去,只在正午时分,檐角冰棱才会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一瞬,滴落些许水珠,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冰璃宫大婚的喜庆余温尚存,宫人们脸上仍带着节庆后的松弛,连步履都显得轻快几分。然而这日清晨,太医令匆匆穿过宫道的身影,袍袖翻飞间带起的疾风,打破了这份平静。
老太医甚至来不及整理微乱的袍袖,便急步踏入玄冰殿,伏在光可鉴人的冰璃地砖上。他花白的须发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陛下!天大的喜讯!公主殿下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如盘走珠——这是确凿无疑的喜脉!依老臣诊断,已近一个月了!\"
鎏金王座上的赫连博执笔的手一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点红痕。他缓缓抬头,威严的面容先是掠过一丝怔忡,随即绽开难以抑制的笑意,朗笑声震得梁间冰晶簌簌作响:\"好!好!天佑我雪国!\"他掷笔于案,声如洪钟,\"传令!宫中所有侍从赏三月俸例,霜凌城减免今岁赋税三成,与民同乐!\"
喜讯如春风掠过早春的冰原,顷刻间传遍九重宫阙。细碎的脚步声在宫道上交织成欢快的节奏,窃窃私语声在廊柱间回荡。彼时阿忘正在偏殿演练寒霜剑法,剑锋划破空气的嘶鸣声与窗外雀鸟的啼鸣相和。当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喜时,他手中的长剑险些脱手。
阿忘怔立原地,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随即狂喜如潮水般冲垮堤防。他扔下剑,甚至来不及擦拭额角的汗珠,便疾步穿过回廊。宫人们见他这般失态,却都抿唇轻笑,纷纷避让行礼。阳光透过冰雕的窗格,在他急促的脚步下落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暖玉阁内暖意融融,炭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清雅的气息。灵儿正斜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面色红润,眼角眉梢浸着将为人母的温柔光辉。见阿忘急匆匆闯入,她伸出纤手轻笑:\"呆子,这般慌张作甚?\"阿忘紧紧握住那只手跪坐榻前,将脸贴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声音哽咽:\"我们要有孩儿了......\"喜悦如暖意融融的泉水涌遍四肢百骸,然而在这极致的欢欣底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惘然悄然滋生——他将为人父,却对自己的血脉渊源一无所知。
这般喜悦尚未持续半日,暗流已悄然涌动。宗室长老赫连威在府邸书房负手而立,春阳透过冰璃窗格,将他半张脸映得明暗交错。心腹谋士躬身呈上密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已下令普天同庆。若公主产下麟儿,赫连博一脉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赫连威冷笑打断,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承继雪国大统?\"他转身时袍角翻飞,带起凛冽寒意,\"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中域四府、江湖门派,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谋士会意阴笑,眼角皱纹堆叠如沟壑:\"御药房已打点妥当。春日天气反复,孕妇体弱最易染恙......\"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疾风,吹得窗棂格格作响,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这般暗涌自然传不到暖玉阁。黄昏时分,阿忘陪着灵儿在梅林散步。残雪未消,冰魄梅却已傲然绽放,暗香浮动。斜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在雪地上交错成缠绵的图案。侍卫副统领兀术迎面走来,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神色复杂地行礼道贺,目光在灵儿微显丰腴的身形上停留一瞬。
阿忘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的不甘,仍客气回礼。待其走远,灵儿轻握他手,掌心温暖:\"不必理会旁人眼光。\"她仰头望着最后一缕晚霞将云彩染成绯色,\"你是我夫君,是孩儿父亲,这便是最重的身份。\"他点头,心中却无法释然——渴望的从来不是凭借妻儿得来的地位。
次晨练剑时,这般心绪纷杂竟让手中铁剑越发凌厉。寒霜剑法本以沉稳见长,此刻一式\"冰封千里\"使到极致,他手腕莫名一颤,剑尖抖出数朵虚实难辨的剑花,如寒梅乍放,巧妙化去剑师的试探。\"驸马爷这式变化......\"剑师惊疑收剑,胡须在晨风中微颤,\"似非寒霜剑法所载?\"阿忘怔然望剑,剑身上映出自己迷茫的眉眼:\"不知......只是下意识觉得该如此。\"这已非他第一次显现与失忆身份不符的武学直觉。
夜深时分,暖玉阁烛影摇红。灵儿把玩着那枚雪花玄冰玉佩,玉佩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你说孩儿会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她轻声问,指尖抚过玉佩上细腻的纹路。阿忘轻抚她小腹,感受着生命的悸动,声音温柔似水:\"只要平安喜乐就好。父王说要教他文韬武略......\"灵儿抬眼,眸中隐有忧色,\"我只愿孩儿不必背负太多。\"
他将她搂紧,誓言如凿冰:\"有我在,必不让他受半分委屈。\"这话既是对妻子的承诺,亦是对自己的鞭策。窗外星河低垂,月光将霜凌城镀成银白。此刻御药房的阴影里,有人正将一味无色无味的药材混入安胎药的配料中,动作轻巧如夜行的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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