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晨光刚爬上东墙，陆野就套上了簇新的蓝布棉袄。他从储物间搬出梯子，又扯下一卷红底黑字的春联：“秋姐，把我写的‘五谷丰登’和‘六畜兴旺’拿出来，再把浆糊桶烫上！”
“来了！”叶知秋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揉好的面团，“暖宝正帮我揉饺子皮，说要包‘金元宝’和‘麦穗’形状的！”
暖宝踮着脚趴在炕沿边，小手里捏着块面团，正笨拙地捏出歪歪扭扭的褶皱：“爸爸你看！我包的是小肥猪！”
“那是福袋！”陆奶奶扶着门框笑，银白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咱小宝儿包的，都是心意。”
院外的枣树上，陆野已挂好了两盏小红灯笼。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把红绸子映得更艳了。他踩上梯子，用刷子蘸满浆糊，在门楣上刷出一道平整的痕迹：“上联要贴正，‘福’字得倒着——”
“知道知道！”暖宝举着“福”字蹦跳，“倒福，福到了！”
“小宝儿真聪明。”陆野笑着把“福”字按在她手里，“那你帮爸爸看着，别贴歪了。”
叶知秋端着浆糊桶凑过来：“我来扶梯子，你贴。”她的指尖触到陆野冻红的手背，悄悄攥了攥，“慢点儿，别摔着。”
门楣上的春联很快贴好了。金粉写的“五谷丰登”苍劲有力，“六畜兴旺”饱满圆润，衬着新刷的米白院墙，像给老屋穿了件喜庆的新衣裳。
“好看！”暖宝拍着小手，“比我画的还好看！”
“那是。”陆野跳下梯子，叉着腰欣赏，“等会王铁柱叔、李狗蛋叔来，肯定要夸咱家春联贴得端正。”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吆喝：“野子！叶丫头！春联贴好了没？俺带了对联纸来，给你们家再补副小的！”王铁柱扛着半扇猪肉跨进院门，身后跟着挑着担子的李狗蛋，筐里是白胖胖的饺子馅和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
“铁柱哥！李哥！”叶知秋忙擦手迎上去，“可别破费，咱自家啥都不缺！”
“缺啥？”王铁柱把猪肉往地上一放，“这猪肉是俺家后山养的黑猪，杀了镇上卖了两刀，留这半扇给你们家过年！”李狗蛋晃了晃担子，“这饺子馅是俺媳妇儿拌的，韭菜鸡蛋虾仁，鲜得很！还有这两条鲤鱼，‘年年有余’，必须收着！”
陆野接过担子，往两人兜里塞了把炒花生：“谢了兄弟，晚上来喝两盅，咱吃火锅！”
“必须来！”王铁柱搓着手笑，“还得尝尝秋丫头的饺子，听说能包出‘金元宝’！”
暖宝凑过去摸鲤鱼的尾巴：“鱼鱼，过年要乖乖的，不许跳！”
“小宝儿放心，”李狗蛋捏捏她的脸，“这鱼啊，等会就下锅给你熬汤，鲜掉眉毛！”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厨房里，叶知秋和陆奶奶揉面、调馅，暖宝趴在案板边，小手沾着面粉，偷偷捏了个小面人。“奶奶，这个是小狗狗！”她举着面人炫耀。
“那是‘守岁犬’。”陆奶奶把面人收进竹篮，“等会蒸了，给小宝儿当新年礼物。”
陆野在院里劈柴火。他抡着斧头，“咔嚓”一声，粗木柴应声而断。火星子溅起来，落进雪堆里，滋滋作响。“劈够了。”他把柴火码成整整齐齐的小堆，“晚上煮饺子、炖酸菜，够烧一整天。”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炊烟开始飘散。陆家的院子里，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着泡，酸菜炖排骨的香气裹着饺子味儿，飘出半条街。
“开饭咯！”叶知秋端着最后一盘锅包肉上桌，暖宝拍着小手喊：“我要坐爷爷的位置！”
“爷爷的位置，是小宝儿的。”陆奶奶笑着把暖宝抱上炕桌的主位，“咱们小宝儿，是咱家的小福星。”
圆桌中央，摆着陆野刚端上来的酸菜炖排骨，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旁边是叶知秋包的饺子，皮薄馅大，咬开能看见粉白的虾仁；还有暖宝最爱的糖醋鱼，浇汁后泛着琥珀色的光。
“碰一个！”王铁柱端着白酒杯，“祝陆野家新年快乐，稻子明年再丰收！”
“祝小宝儿聪明伶俐，学习进步！”李狗蛋跟着碰杯，“祝陆奶奶身体硬朗，长命百岁！”
“祝秋丫头和野子，恩恩爱爱，日子越过越甜！”王铁柱的媳妇儿举着饮料，“咱村的幸福家庭，就数你们家！”
暖宝咬着糖醋鱼，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祝爸爸妈妈，永远不吵架！祝奶奶，天天开心！”
“小宝儿的心愿，一定实现。”叶知秋给暖宝擦了擦嘴，“来，吃口饺子，里面有钱。”
“真的？”暖宝眼睛一亮，夹起个饺子咬开，“哇！硬币！我有钱啦！”
陆野笑着给她剥虾：“这是咱家传的规矩，吃到钱的，新年有福气。”
夜里，守岁的灯点了起来。堂屋的长明灯照亮了供桌，上面摆着瓜果点心，还有陆野给太爷爷写的信。暖宝蜷在陆奶奶怀里，手里攥着白天捏的面人小狗，眼皮渐渐打架。
“奶奶，”她迷迷糊糊地问，“太爷爷收到信了吗？”
“收到了。”陆奶奶轻轻拍着她，“灶王爷骑着白马，把信捎到天上去了。太爷爷看了，肯定高兴。”
叶知秋靠在陆野肩头，望着窗外的烟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照亮了夜空。“陆野，”她轻声说，“今年，是我过得最踏实的年。”
“我也是。”陆野握紧她的手，“以前过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有你们，有房子，有地，有这么多乡亲，才像个家。”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陆野带着暖宝去院外放鞭炮。暖宝捂着耳朵，却探出小脑袋看火花窜上夜空：“爸爸，新年好！”
“新年好，小宝儿。”陆野把她举过肩头，“新的一年，咱们要更努力，让奶奶更健康，让秋姐更开心，让你……”他顿了顿，“让你长得更高，学到更多本事。”
回到屋里，暖宝已经睡着了。叶知秋给她盖好被子，又往炉子里添了块炭。陆奶奶坐在炕沿边，织着给暖宝的新毛衣：“明年春天，就能穿了。”
陆野望着跳动的炉火，忽然想起爷爷。那年除夕，也是这样的火光，爷爷坐在炕头，给他讲种稻的故事。“人这一辈子，”爷爷说，“最幸福的事，不是赚多少钱，是有热乎的家，有牵挂的人。”
如今，他懂了。
炉火噼啪作响，映着全家人的笑脸。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的暖，早把寒冬融成了春。
这就是除夕的意义——
用一顿团圆饭，系住一年的牵挂；
用一盏守岁灯，照亮新年的希望；
用一家人的笑，焐热岁月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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