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日头，像口烧红的铁锅扣在头顶。才清晨六点，露水未干，陆野家的院角已响起“唰啦唰啦”的竹扫帚声。陆奶奶佝偻着背，正把晒了半宿的艾草、薄荷往竹匾里收——这是伏天里最好的驱蚊材料。
“奶奶，我来！”暖宝趿拉着小布鞋跑过来，踮着脚要够匾子，“老师说大暑要‘冬病夏治’，这些草草能煮水泡脚，对身体好！”
陆奶奶眯眼笑，把匾子往下一放：“我们小宝儿成小郎中了？”她捏了捏暖宝沾着草屑的小手，“那你记着，等会和妈妈去菜园，采点藿香和佩兰，傍晚给野子熬伏茶。”
“知道啦！”暖宝挺了挺小胸脯，拎着竹篮颠颠往菜园跑，“藿香佩兰，驱蚊防暑，暖宝是小卫士！”
厨房方向飘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叶知秋系着蓝印花围裙，正往大铁锅里添水。灶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锅沿腾起的白雾里，她往滚水里撒了把绿豆、几片生姜，又丢了段桂皮。“大暑喝绿豆汤最是消暑，”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等会盛一碗给野子，地里干活的人最需要这个。”
院外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王铁柱的大嗓门先撞进来：“野子！叶丫头！我家新摘的莲蓬，给你们尝尝鲜！”他跳下车，车厢里堆着碧青的莲蓬，水珠顺着壳缝往下淌，“这可是大暑前后最嫩的，剥出来白生生的，甜丝丝的！”
李狗蛋跟着推来一车西瓜：“别光顾着莲蓬，我这头茬麒麟瓜也熟了！大暑天吃冰镇瓜，比啥都痛快！”
陆野从屋里迎出来，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太及时了！”他接过莲蓬，剥出一个塞进嘴里，脆生生的甜直往鼻尖钻，“铁柱哥，狗蛋，你们这是把整个荷塘、瓜田都搬来了。”
“咱村讲究‘大暑送清凉’，”王铁柱抹了把汗，“你家地多，人更得伺候好。等会我和狗蛋去帮你家玉米地浇水，这两天没下雨，苗子都打蔫了。”
“那可太谢谢了！”叶知秋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刚从井里镇过，冰牙！”
众人围坐在葡萄架下，啃着西瓜剥莲蓬。暖宝蹲在陆野脚边，小手指捏着莲子米往嘴里塞：“爸爸，这个莲子，像小珍珠！”
“那是，”陆野笑着刮她鼻尖，“等你长大，爸爸教你剥莲蓬，剥得又快又干净。”
“我要学！”暖宝立刻坐直，“还要学种荷花，让院子也有荷花香！”
叶知秋望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心头一软。她转头对陆野轻声说：“等秋天收完稻子，咱在屋前挖个小池塘，种上荷花。暖宝肯定高兴。”
陆野点头：“听你的。到时候，夏天有荷香，秋天有稻浪，冬天有雪落，这一年四季，都不缺盼头。”
午后的热浪愈发汹涌。陆野戴着草帽，扛着铁锹往玉米地走。远远望去，原本挺拔的玉米秆东倒西歪，叶片卷成了焦筒。他蹲下身，扒开根部泥土——土壤干得发白，裂纹像蜘蛛网似的爬满地表。
“野子！”王铁柱的声音从地头传来，他推着抽水机，“狗蛋家鱼塘的水引过来了，先给你家地浇上！”
两人合力把水管铺进玉米地。清澈的水流渗进龟裂的泥土，发出“滋滋”的欢唱。陆野盯着逐渐湿润的土壤，长舒一口气：“再晚两天，这些苗怕是要折半收成。”
“今年这天气，邪性得很，”王铁柱擦着汗，“前半月旱得冒烟，这两日又闷得像蒸笼。好在咱村有鱼塘，有井，能扛过去。”
日头偏西时，浇完最后一垄地，两人都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陆野从兜里掏出包烟，递给王铁柱一根：“多亏你了，要不我家这二十亩玉米……”
“说什么呢！”王铁柱摆手，“都是乡里乡亲，你家收成好，咱村才更有面儿。”他指着远处，“你瞧，李狗蛋家也开始浇地了，咱村的地，哪块都不能旱着。”
回家的路上，陆野特意绕到荷塘边。村头的老荷塘里，荷叶大如伞盖，粉白的荷花在热风中摇曳。他想起暖宝说要种荷花的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刚进院门，就见暖宝趴在石桌上写作业。叶知秋坐在旁边纳鞋底，见他回来，递过毛巾：“快擦擦汗，绿豆汤在井里镇着。”
“小宝儿今天乖不乖？”陆野蹲下来，亲了亲女儿汗津津的额头。
暖宝举着作业本：“老师留的作业是‘我的夏天’，我写了荷塘、西瓜，还有爸爸浇地！”她仰起脸，“爸爸，我写对了吗？”
“写对了，”陆野翻开本子，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夹着几片干莲蓬，“我们小宝儿的夏天，比谁都精彩。”
夜里，陆奶奶在堂屋摇着蒲扇，给暖宝讲老故事：“我像你这么大时，大暑天要跟着你太姥姥去地里拾麦穗。那时候穷，掉在地里的麦穗都得捡起来，磨成面掺着野菜吃……”
“奶奶那时候好苦。”暖宝蜷在陆奶奶怀里，“但现在我们有大西瓜、甜莲蓬，还有好多好多粮食。”
“是啊，”陆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因为现在有好政策，有好邻居，还有你们这些肯下力气的娃娃。”
陆野和叶知秋坐在炕沿，听着祖孙俩的对话。叶知秋轻声说：“今年虽然辛苦，但看着暖宝懂事，看着地里的庄稼长势好，觉得一切都值了。”
陆野握住她的手：“还有咱爸妈，虽然不在了，但他们肯定看得见。看见咱们把日子过好了，把地种好了，把孩子教好了。”
窗外，月光洒在荷塘上，荷叶翻涌如浪，送来若有若无的清香。这香气穿过院子，绕着小屋，裹着一家人的笑声，飘向更远的田野。
大暑的夜，热得难眠。陆野披件薄衫，搬了竹床到院子里。叶知秋端来两碗冰镇绿豆汤，两人并肩躺着，看星星在天上忽明忽暗。
“你说，”叶知秋轻声问，“等暖宝长大了，还会记得现在的日子吗？”
“会的，”陆野望着星空，“她会记得大暑的荷香，记得爷爷奶奶的蒲扇，记得我们一起浇地的汗水，记得这满院的烟火气。”
叶知秋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有些东西，不用刻意教，日子过着过着，就刻进骨头里了。”
远处传来王铁柱的吆喝：“野子！明早五点去镇里卖粮，咱组个车队，卖个好价钱！”
“听见了！”陆野应着，把叶知秋往怀里带了带，“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荷塘里的蛙鸣渐密，萤火虫打着小灯笼掠过草尖。大暑的夜，热得滚烫，却因这人间的烟火与温情，变得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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