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厚布,沉沉盖在第四城的麦田上。
月光洒下来,把战斗的痕迹照得愈发清晰:
深深的马蹄印里积着暗红血痂,有的混着被踩烂的麦苗,血痂半凝,沾着麦叶的碎绿;
折断的锄头、犁耙散在田埂上,木柄沾着血渍和泥,铁齿上还挂着骑兵的衣料碎片;
沟渠里的槐木杆刺穿了几匹战马的尸体,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在夜风里飘,却压不住麦苗那股子顽强的清香 ——
那是刚抽芽的嫩气,是烧不死、踏不绝的生机。
张大山跪在田埂上,膝盖陷进湿泥里,面前躺着三名农兵的尸体。
他们蜷缩着,像在田里午休时那样,双手却紧紧攥着锄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湿润的泥土,连死后都不肯松开守护土地的工具。
最年轻的栓子脸朝麦田,眼睛圆睁,仿佛还在盯着冲来的骑兵。
昨天这孩子还蹲在田埂上,嚼着窝头跟他说:
“团长,等秋收了我就娶小花,在这田边盖间小瓦房,窗户口就能看见麦子黄。”
“兄弟们……”
张大山的声音哽咽着,粗糙的手掌抚过栓子冰冷的指节,那指节还僵着攥紧的弧度,余温顺着掌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用袖子擦脸,把脸上的血和泥糊在一起,眼泪却冲开泥垢,在黝黑的脸上划出两道白痕。
“你们没白死,地守住了,咱的粮也保住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光滑的麦种袋,那是栓子用来装麦种的,他把袋子塞进栓子手里。
“等打完这仗,我就在这田埂上给你们立块碑,刻上你们的名字,让子孙后代都知道,你们是为护老百姓的地死的,是为护楚国的粮死的。”
农兵们围在一旁,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气声在夜里飘。
赵三叔的腿被马踩伤了,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裤腿渗着血,他拄着犁耙一瘸一拐挪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干瘪的窝头 ——
那是栓子今早没吃完的,粗面混着野菜做的,边缘还留着孩子的牙印。
他把窝头轻轻放在栓子身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孩子,饿了吧…… 吃点,到了那边别委屈自己,那边要是有地,也好好种……”
眼泪滴在窝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冻成了霜。
“团长,燕云兵肯定还会来。”
赵三叔抹掉眼泪,用犁耙拄着地面,身体站得笔直。
“咱们得把沟渠再挖深半尺,沟底多埋两层槐木杆,东边那片刚种的麦田也改成防线,不能让他们绕到背后。”
“对!接着挖!”
张大山猛地站起身,膝盖从泥里拔出来,“啪” 地溅起泥点。
他抹掉眼泪,重新握紧锄头,木柄被他攥得发烫。
“就算只剩一口气,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得护着这地!绝不能让燕云兵踏坏咱的苗,绝不能让他们断了老百姓的饭碗!”
月光洒在农田里,银辉落在农兵们身上,像层薄薄的霜铠甲。
没人提休息,受伤的农兵坐在田埂上,借着月光削槐木杆 ——
他们的手在战斗中被划伤,布条渗着血,却依旧灵活,木片在手里翻飞,很快削出尖尖的木尖,泡过桐油的木杆泛着冷光;
没受伤的分成两队,轮流跳进沟渠挖泥,铁锹不够就用锄头刨,锄头慢就用手挖,手掌磨破了,渗出血珠,撕块衣角裹住继续干,泥里混着血,把沟渠边缘染成暗红。
夜风里,只有锄头挖泥的 “沙沙” 声、削木杆的 “咯吱” 声,还有谁忍不住的咳嗽声,却没有一句抱怨。
从这夜开始,“血色农场” 的名字像颗钉子,钉在了第四城的土地上,成了农兵们用血肉刻下的印记。
半夜时分,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金光 ——
那光穿透夜幕,直冲天穹,像颗烧不熄的星辰,在黑夜里亮得耀眼。
张大山正弯腰挖泥,锄头刚插进土里,瞥见那道金光,猛地直起身,手里的锄头 “当啷” 掉在泥里,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把:
“是第三城的连城火!是连城火!”
农兵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向金光的方向。
月光下,他们疲惫的脸上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眼里闪着希望的光。
赵三叔拄着犁耙,激动得手都抖,犁耙 “哐当” 砸在田埂上:
“十二城连起来了!咱们不是一个人在守!其他城的弟兄都在护北境,都在护咱的家!”
王小二的胳膊被刀划了道深口子,裹着厚厚的布条,他指着金光,兴奋地跳起来,忘了伤口的疼,扯着嗓子喊:
“团长!等仗打赢了,咱就在这田里种最好的麦种,选那种穗大粒满的,收了粮先给栓子哥他们上供,让他们也尝尝咱种的好麦子!”
张大山看着王小二蹦跳的样子,又望向远处的金光,用力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王小二胳膊发痒:
“好!一定种!到时候把整个麦田都种满,让咱的粮养着护国军的弟兄,养着楚国的老百姓,让燕云兵知道,咱不仅能守住地,还能种出最好的粮!”
月光下,农田里的沟渠像纵横交错的脉络,连着脚下的土地,连着农兵们的忠魂。
张大山蹲在田埂上,再次伸手抚过泥土 ——
泥土还带着白天太阳的余温,混着血的腥气,却透着生养人的踏实,仿佛能感受到土地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这片土地养了他们祖祖辈辈,给了饭吃,给了家,现在,该他们用血肉护着它了。
远处燕云军的营地里,火把光像鬼火似的晃,透着阴狠。
可农垦团的农兵们不再害怕,他们捡起锄头、铁锹,继续挖沟、削木杆。
他们清楚,自己守护的不只是一片麦田,是生养他们的根,是楚国百姓的饭碗,是北境最坚实的 “粮线防线”——
只要土地还在,只要手里握着锄头,就有底气挡任何敌人,就有信心等黎明到来。
夜风又吹过麦田,麦苗轻轻晃动,像是在应和他们的决心。
那道连城火的金光依旧闪耀,照亮了农兵们沾着泥和血的脸,也照亮了北境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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