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第三层，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林宏倚靠在通往第四层的楼梯阴影处，身形并未完全显露，但那刻意散发出的、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灵压，却如同无形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弥漫开来，充斥着这方安静的空间。这灵压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源自生命层次差异的天然压迫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呼吸不畅，灵力运转都隐隐变得晦涩。
林凡缓缓转身，周身肌肉在刹那间微微绷紧，如同猎豹感知到了危险。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但体内暗紫色的九死灵力已然悄然加速运转，如同蛰伏的火山，随时准备喷发。神识更是高度集中，锁定了阴影中的那道身影。
“林宏族兄。”林凡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族兄谬赞，侥幸获胜，不敢懈怠，故来藏经阁寻些典籍，夯实基础。”
他目光平静地迎向林宏那带着审视与冰冷的目光，不闪不避。尽管对方是筑基期修士，尽管那灵压如同山岳般沉重，但经历过两次“向死而生”、心神意志早已淬炼得坚如磐石的林凡，并未被这股气势完全慑服。《九死玄功》赋予他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有一种漠视等级、逆天而行的桀骜心性。
“侥幸？”林宏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从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他身量颇高，面容俊朗，但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却时刻流转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与算计，破坏了他整体的气质。“连番苦战，临阵突破，甚至能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最强一击下‘破而后立’，一举反败为胜……林凡族弟，你这‘侥幸’二字，未免太过谦虚了。”
他走到林凡身前丈许处站定，这个距离，对于筑基期修士而言，已是足以发动雷霆一击的范围。他上下打量着林凡，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为兄只是好奇。”林宏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的寒意却愈发明显，“据我所知，族弟你之前修为尽失，缠绵病榻数年，何以在短短时间内，不仅恢复如初，更是突飞猛进，连克强敌？甚至……连肉身强度，都变得如此惊人？方才在下面，为兄神识粗略扫过，族弟的气血之旺，可不像是普通炼气六层修士该有的样子。”
他果然起了疑心！而且直接点出了肉身异常这一点！大长老一脉，显然不会轻易接受林凡的崛起，更不会相信那套敷衍外人的“祖祠奇遇”说辞。
林凡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让对方抓住任何话语上的把柄。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被质疑的不悦，语气也冷了几分：“林宏族兄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林凡修炼了什么魔功邪法不成？族长与诸位长老皆已查验过，林凡所得传承，虽来历有些奇异，却乃堂堂正正之道。至于修为恢复与突破，个中艰辛与机缘，不足为外人道也。族兄若不信，自可去询问族长。”
他直接将族长林震天搬了出来，点明自己的“奇遇”是经过高层认可的，堵住林宏借题发挥的路径。
林宏眼中寒光一闪，显然对林凡抬出族长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他城府极深，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族弟言重了，为兄岂敢质疑族长？只是关心族弟罢了。毕竟，修为提升过快，根基不稳，乃是修行大忌。尤其族弟似乎还兼修了炼体之术，贪多嚼不烂，小心……走火入魔啊。”
他话语中的“关心”虚伪至极，那“走火入魔”四个字，更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诅咒意味。
“不劳族兄费心。”林凡语气淡漠，“林凡自有分寸。若族兄无事，林凡还要回去巩固修为，先行告退。”
说罢，他不再多看林宏一眼，转身便欲离开。与这种人虚与委蛇，毫无意义，反而可能言多必失。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横数倍的灵压，如同骤然爆发的山洪，猛地从林宏身上倾泻而出，精准地笼罩向林凡！这股灵压不再仅仅是气势上的压迫，更夹杂着一丝筑基期修士独有的“神识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禁锢林凡的行动，碾压他的意志！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第三层书架上的玉简都微微震颤起来，防护阵法自主激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抵抗着这股力量的余波。
林宏，竟然直接动手了！虽然并非实质性的攻击，但这筑基威压的全力压迫，足以让任何炼气期修士心神俱颤，筋骨酥软，甚至当场跪倒在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林凡的深浅，更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践踏他刚刚获得的荣耀！
“唔！”
林凡身形猛地一沉，仿佛有万钧重担骤然压在身上！脚下的墨岗石地面，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那庞大的灵压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碾碎。更可怕的是那股神识威压，如同冰冷的钢针，直刺他的识海，试图瓦解他的抵抗意志。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炼气期六层修士，在这突如其来的、全力施为的筑基威压下，恐怕早已瘫软在地，出尽洋相。
但林凡，不是普通炼气期！
在那灵压及体的瞬间，他体内暗紫色的九死灵力如同被激怒的狂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运转！经脉中传来隐隐的胀痛感，但更多的是一股不屈的、逆反的磅礴力量勃然爆发！他的身体表面，甚至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肉眼难辨的暗紫色光晕。
与此同时，他那远超同阶、经历过生死淬炼的强大神识，更是如同出鞘的利剑，在识海中凝聚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入侵的神识威压死死挡住！不仅如此，他的神识甚至带着《九死玄功》特有的那股毁灭与新生的诡异气息，反向朝着林宏的神识微微一冲！
“哼！”
林宏发出一声闷哼，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撞在了一块布满尖刺的顽铁之上，不仅未能撼动对方分毫，反而被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诡异生机的力量反噬，让他的神魂都感到一丝刺痛！
这怎么可能？！一个炼气期修士的神识，怎么可能如此坚韧？甚至还带有如此诡异的气息？！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他的筑基威压全力笼罩下，林凡虽然身体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露，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的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苍松！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非但没有恐惧与屈服，反而燃烧着一种令他极为不舒服的、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愤怒，以及一种仿佛源自骨子里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漠视！
“林宏族兄！”林凡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怒意，“藏经阁内，无故对同族施展威压，你这是何意？欲违背族规吗？！”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但在那庞大的威压下，却清晰无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力量。
林宏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自己筑基期的威压，竟然没能瞬间压垮一个炼气期的小子！这让他感觉颜面大失，心中杀意更盛。此子，断不可留！
但他也深知，在藏经阁内，众目睽睽之下（虽然第三层此刻无人，但守阁长老必然感知到了），他绝不能真的动手。刚才的威压试探，已经有些逾越规矩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凡，那目光阴冷得如同毒蛇，仿佛要将林凡生吞活剥。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无形的对抗而扭曲、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又仿佛直接响彻在心神深处。
这声咳嗽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林宏那笼罩全场的筑基威压，在这声咳嗽响起的瞬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毫无抵抗之力地……消散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凡只觉得周身一轻，那万钧重压瞬间消失，体内奔腾的灵力也缓缓平复下来。他心中凛然，知道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守阁长老出手了。
林宏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对着楼梯下方空无一人的方向，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恭敬：“惊扰长老清修，林宏知错。”
没有回应。那声咳嗽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林宏知道，警告已经收到。他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中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
“林凡族弟，果然……名不虚传。”林宏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其中的冷意却更甚，“来日方长，希望族弟……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身影没入通往第四层的楼梯阴影中，消失不见。
第三层，再次只剩下林凡一人。
他站在原地，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已紧握的双拳，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与筑基期修士的正面气势对抗，哪怕只是片刻，也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和灵力。
“筑基期……果然强大！”林凡心中沉重。仅仅只是威压，就让他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压力。若是真正动手，即便他底牌尽出，恐怕也胜算渺茫。境界的差距，是实实在在的鸿沟。
林宏最后的威胁，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大长老一脉，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族规或许能约束他们一时，但暗地里的手段，防不胜防。
“实力！还是实力不够！”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拥有在筑基初期修士手下保命，甚至反制的能力！
他不再犹豫，快步走下楼梯。经过第二层、第一层时，他能感受到那些弟子投来的目光更加复杂，显然刚才第三层的灵压波动，下面的人也隐隐有所察觉。但他无心理会，径直离开了藏经阁。
守阁的灰衣老者依旧在门口假寐，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林凡对其恭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听雨轩，启动防护阵法，林凡立刻盘膝坐下，调息恢复。同时，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林宏对峙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筑基期威压的特点，以及自己《九死玄功》和神识在面对高阶修士压迫时的反应。
“我的灵力和神识，品质极高，似乎对筑基期的威压有着超乎寻常的抗性。”林凡若有所思，“这或许是《九死玄功》的又一逆天之处。但量的差距依旧巨大，正面抗衡，依旧凶险。”
“必须尽快提升到炼气期后期，甚至大圆满！然后，准备筑基！”
“《缩地成寸》残篇，必须尽快修炼！这是保命的关键！”
“青锋剑也需要尽快熟悉，融入战斗体系。”
“还有……炼丹术！若能炼制一些快速恢复灵力、疗伤，甚至短时间内提升实力的丹药，面对危机时，底气也能更足一些。”
思路逐渐清晰。他将接下来的计划排得满满当当。
首先，他取出了那枚记载着《缩地成寸》残篇的玉简。神识沉入，再次仔细研读起来。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记忆，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其中涉及空间压缩、大地之力借用的玄奥原理。
这门遁术果然极其艰深晦涩，许多描述都云山雾罩，运行路线更是复杂无比，对灵力的控制要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稍有差池，非但不能遁走，反而可能引动空间之力反噬，伤及自身。而那对肉身的负荷，玉简中更是明确警告，非炼体有成者不可轻易尝试。
“压缩空间于方寸，一步踏出，宛若尺缩……借地脉之力，融于己身，动若惊鸿……”林凡喃喃自语，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划动，模拟着灵力的运转轨迹。暗紫色的九死灵力在他指尖缭绕，时而凝聚，时而散开，试图捕捉那玄之又玄的空间韵律。
起初，毫无头绪，只觉得头昏脑涨。但他心志坚韧，毫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结合自身对《流云步》的理解，以及《九死玄功》对肉身和灵力超凡的掌控力，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
三天时间，悄然而逝。
林凡几乎足不出户，全身心沉浸在《缩地成寸》的参悟之中。饿了便服用一枚辟谷丹，渴了便饮灵泉水。听雨轩内，他的身影时而静立不动，如同泥塑，时而倏忽闪现，出现在院落的各个角落，但每一次移动都显得极其勉强，距离也极短，不过从房间一端到另一端，而且身形踉跄，往往需要调动全身灵力才能完成一次不成功的尝试，甚至数次因为灵力运转岔乱，导致气血翻腾，差点受伤。
“不对，灵力的瞬间爆发点不对……”
“与大地之力的感应太微弱了……”
“肉身承受的撕裂感……还在可以承受范围内，但灵力的消耗太大了！”
他不断总结，不断调整。这残篇遁术的难度，远超他的预估。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让他对这门玄奥身法的理解加深了一分。
直到第三天傍晚，在一次全神贯注的尝试中，他福至心灵，将九死灵力以一种极其诡异刁钻的方式瞬间压缩于足底涌泉穴，神识同时竭力延伸，捕捉着脚下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地脉波动。
“缩地！”
他心中低喝一声，一步踏出！
嗡！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他感觉周遭的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脚下的地面似乎骤然缩短！一股强大的推背感传来，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淡紫色影子，几乎是瞬息之间，便从房间的北角，出现在了南角的窗边！
距离，足足有三丈多远！而且过程远比之前顺畅，虽然依旧感觉经脉隐隐作痛，灵力消耗了近三成，但……成功了！
林凡稳住身形，看着窗外已然升起的明月，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初阶的运用，距离玉简中描述的‘一步十丈’还差得远，而且消耗巨大，无法连续使用……但确确实实是《缩地成寸》的效果！”
这意味着，他多了一张关键时刻保命甚至突袭的底牌！
就在他心中欣喜，准备再接再厉，继续熟悉这门新得的遁术时，院门外，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
有人来访。
林凡眉头微皱，收敛了气息，走到院门处，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月色下，站着一位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丽，气质温婉，正是他在族比前，于坊市中结识，并曾出手相助过的苏家小姐，苏婉。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林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想到苏婉之前的善意，以及苏家与林家并无仇怨，便打开了院门。
“苏姑娘？”林凡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少女。
苏婉见到林凡，脸上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微微欠身行礼：“林凡公子，冒昧来访，没有打扰你清修吧？”
“无妨。”林凡侧身将她让进院内，“苏姑娘请进，不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苏婉走进小院，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清雅的环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神色变得有些郑重，压低声音道：“林凡公子，我此次前来，是受家父所托，也是出于你我相识一场的情分，特意来提醒公子。”
“提醒？”林凡目光一凝，“苏姑娘请讲。”
苏婉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关切和凝重：“公子如今夺得族比冠军，名动天星城，风头无两。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家父收到一些风声，城内似乎有些势力，包括……包括林家内部，对公子似乎……并非都是善意。尤其是公子在族比中展现出的……那种特殊的恢复与突破能力，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家父让我转告公子，务必小心提防，尤其是……小心来自暗处的算计。近日若无必要，最好尽量减少外出。”
林凡心中一震，苏婉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担忧。林宏的挑衅，仅仅是冰山一角。他的“秘密”，果然已经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多谢苏姑娘，多谢苏伯父提醒。”林凡真诚地道谢，“林凡铭记于心，自会小心。”
苏婉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林凡：“这是一瓶‘清灵丹’，对于稳定心神、抵御一些迷幻类术法有些微效果，或许……或许能有点用。公子保重，婉儿告辞了。”
说完，她不再多留，再次行礼后，便转身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林凡握着那瓶尚带着少女体温的清灵丹，看着苏婉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抬头望向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朦胧的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觊觎？算计？”
“那就来吧。”
“看看最终，是谁……算计了谁！”
（第1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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