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冷雨。
如豆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旋即被呼啸的寒风吹散，给本就肃杀的林氏家族后山杂役区更添了几分凄冷。
林凡蜷缩在柴房角落，身上单薄的杂役服早已被从破陋窗户飘进来的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怀里抱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
“沙……沙……”
单调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柴房四面漏风，角落里堆着湿漉漉的柴火，散发着一股霉味。这里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自从他修为尽失，从家族天才沦为连普通下人都不如的废人后，便被管事打发到了这里，美其名曰“看守柴房”。
曾经，他是林家最耀眼的新星。
七岁感应气感，八岁踏入炼气期一层，十二岁便已是炼气期五层的修士，被誉为林家百年不遇的奇才，光芒万丈。族长看重，长老夸赞，同辈敬畏，就连那天星城三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也早早与他订下婚约，将嫡女苏晴儿许配给他。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大道可期，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三年前的一场变故，将这一切彻底粉碎。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修为在一夜之间开始倒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任凭他服用多少丹药，如何疯狂修炼，都无法阻止灵气的流失。从炼气期五层，到四层，三层……直至最后，气海枯竭，经脉萎缩，彻底沦为一个连气感都无法感应的凡人。
昔日的天才，一夕陨落。
曾经的赞美变成了嘲讽，敬畏变成了鄙夷，巴结变成了欺辱。族长和长老们从最初的关切到后来的失望，再到最后的漠然。资源被剥夺，待遇被取消，最后连一间像样的住所都没有，被发配到这后山杂役区，与柴火、泔水为伍。
“呼——”
一阵裹挟着雨丝的冷风猛地灌入，吹得柴房那扇破门“哐当”作响，也打断了林凡的思绪。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尚显稚嫩，却已饱经风霜的脸。虽然面色苍白，嘴唇因寒冷有些发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的漆黑和深邃，仿佛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沉淀到极致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三年的世态炎凉，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也冷却了他曾经炽热的心。
他紧了紧湿透的衣襟，继续低头磨刀。这把柴刀，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伙伴”，劈不开命运的枷锁，至少能劈开眼前的柴火，换取一口不至于饿死的饭食。
“吱呀——”
柴房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青色绸缎衣衫，身形微胖，脸上带着倨傲之色的少年，在一名打着油纸伞的杂役陪同下，走了进来。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那少年华贵的锦靴旁形成一小滩水渍。
来人正是如今林家年轻一代风头最盛的林傲的狗腿子之一，林虎。林傲，便是如今取代了林凡昔日地位的新晋家族第一天才。
林虎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这里的霉味玷污了他的嗅觉。他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林凡，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呦，这不是我们林家曾经的天才，林凡少爷吗？怎么，还在跟这破柴刀较劲呢？”林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拔高，充满了戏谑。
林凡没有抬头，甚至连磨刀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仿佛眼前之人与这屋外的风雨声并无区别。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林虎感到一阵恼火。一个废物，凭什么还敢在他面前摆谱？
他上前一步，一脚踢飞了林凡脚边几根劈好的木柴，冷笑道：“哑巴了？还是修炼把脑子炼坏了？本少爷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林凡终于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虎：“柴房重地，闲人免进。有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闲人？”林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凡，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天才？醒醒吧！现在的你，就是林家养的一条狗！一条连看门都不配的废狗！”
他指着林凡的鼻子，唾沫横飞：“我告诉你，明天就是家族每月发放例钱的日子，按照规矩，你这个废物，这个月的三块下品灵石，还有那瓶聚气丹，统统没收！傲哥说了，这些资源给你，纯属浪费！”
林凡握着柴刀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那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低级的聚气丹，是家族给所有未满十八岁子弟最基本的修炼资源，也是他现在维持生计，偶尔能去坊市换点伤药、吃食的唯一来源。林傲等人，连这点活路都不想给他留。
见林凡沉默，林虎更加得意，他弯下腰，凑近林凡，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恶毒：“不服气？不服气你又能怎样？爬起来咬我啊？哦，我忘了，你现在连条野狗都不如，野狗急了还能吠两声，你呢？除了像块烂泥一样瘫在这里，你还会什么？”
刺耳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林凡的心底。
三年的屈辱，早已让他学会了隐忍。他知道，愤怒和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和羞辱。他没有任何资本去对抗。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低下头，拿起磨刀石，继续那单调的“沙沙”声。
“磨你的破刀吧！废物！”林虎见挑衅无果，也觉得无趣，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对那打伞的杂役吩咐道：“看着点，明天别让这废物领走一块灵石，一颗丹药！否则，唯你是问！”
“是，是，虎少爷放心，小的明白。”那杂役点头哈腰，谄媚至极。
林虎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柴房，脚步声和雨声渐渐远去。
柴房里，再次只剩下林凡一人，以及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沙沙”声。
只是，那磨刀的动作，比之前更用力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柴房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主宅方向依稀传来的灯火通明，映照着这里的凄清与黑暗。
林凡终于停下了磨刀。
他放下柴刀和磨石，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蜷缩，让他的双腿有些麻木。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以及那零星飘落的雨丝。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难道，我林凡此生，就要如此窝囊地在这柴房里，了此残生吗？
不甘心！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他曾站在山巅，见过最美的风景，又如何能甘心永远沉沦在这污浊的泥沼之中？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尝试过无数次，气海如同一个破漏的筛子，根本无法储存丝毫灵气。没有灵气，就无法修炼，就无法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立足。
希望在哪里？
出路在何方？
他看不到。
就在林凡心头被无尽的绝望和迷茫笼罩之时，天际尽头，一道微不可查的、几乎与漆黑雨夜融为一体的暗紫色流光，以超越思维的速度，骤然划破长空！
那流光极其黯淡，没有丝毫灵气波动，仿佛只是夜空的一个错觉。
然而，就在它掠过林氏家族上空，尤其是经过后山杂役区这片地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这道暗紫色流光，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猛地调转方向，无视了物理的阻碍，悄无声息地，径直射向了林凡所在的那间破陋柴房！
“噗！”
一声轻响，仿佛水滴落入湖面。
林凡只觉得眉心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额头，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是错觉吗？
还是被雨水冻得产生了幻觉？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怪异的感觉。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个意外插曲时，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苍凉、死寂、却又蕴含着一种向死而生般磅礴生机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冲入了他的脑海！
“啊——！”
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了林凡的整个意识，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开来！那是一种远超肉身痛苦的、作用于精神本源层面的冲击！
他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柴房、雨水、黑暗……所有的一切都迅速远去、模糊、扭曲！
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泥水。
意识，在迅速沉沦。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宏大、古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万古寂寥气息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响起：
“九死……九生……向死而生……逆命……成仙……”
声音缥缈不定，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撼动灵魂本源的力量。
紧接着，一篇繁奥复杂、充满了古老道韵的文字和图录，如同烙印一般，强行刻入了他的记忆最深处。那些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但其蕴含的意境，却自然而然地被他所理解——
《九死玄功》！
……
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
在这片黑暗的中央，一点微弱的紫光悄然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支撑着，不曾熄灭。
林凡的“视线”模糊地看到，那紫光之中，似乎盘坐着一道极其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残魂。那残魂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历经万劫、亘古不灭的沧桑与疲惫。
“吾道……不孤……”
残魂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带着一丝欣慰，一丝释然，随即，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紫色的光点，如同飞蛾扑火般，融入了林凡那即将溃散的意识体之中。
轰——！
更加庞大的信息流和一股精纯却带着极致死寂与新生交替意境的能量，席卷了林凡的全身。
……
柴房中，倒在地上的林凡，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他的皮肤表面，一丝丝暗紫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蠕动。他原本就因为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变得如同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与死人无异。
然而，在他体内那早已枯萎、破败的经脉之中，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浓郁死气的暗紫色能量，正如同最顽强的藤蔓，开始艰难地穿梭、蔓延。
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如同干涸河床般布满裂痕、几乎彻底堵塞的经脉，竟被这股蕴含着“死”之力量的能量强行冲刷、撕裂，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林凡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漉的衣衫。
这是破灭，是毁灭。
但在这极致的“死”之气息深处，却又诡异地孕育着一缕微乎其微，却无比精纯、无比盎然的“生”机！
这缕生机，如同在无尽寒冬冻土下埋藏了亿万年的种子，正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九死玄功》，向死而生！
第一次“死”劫，在林凡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降临了。
是彻底沉沦，身死道消？
还是破而后立，涅盘重生？
答案，隐藏在黎明到来前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
第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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