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露珠悬在御花园的梅枝尖上,将坠未坠。
沈青梧踏着碎石小径而来,裙裾拂过青苔石阶,无声无息。
她面色略显苍白,眼底却清明如镜,仿佛昨夜那场生死博弈不过是寻常梦魇。
宫人引至九曲桥头,便悄然退下。
萧玄策立于桥心,玄色龙袍衬着冷雾,像一尊从史册中走出的帝王雕像。
他负手而立,目光落下来时,如寒刃出鞘,直剖人心。
“听说你昨夜梦魇。”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喊了三声‘不要’。”
风忽止。
四周侍立的内侍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谁都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梦境——尤其是别人的梦。
沈青梧缓缓跪下,动作恭敬却不卑微,额头触地,声音平稳:“回陛下,臣妾梦见前世被弃荒野,尸骨无人收殓,魂魄飘荡不得归途,故而惊惧难安。”
她不说谎。
只是将真相裁剪成他人可听的模样。
萧玄策眸光微闪,唇角竟浮起一丝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前世?”他低笑,“那你可曾梦见未来?比如……朕的死期?”
话音落下,整座御园仿佛陷入死寂。
连树梢上的雀鸟都噤了声。
这是试探,更是陷阱。
若她否认,便是怯懦;若承认,便是谋逆之兆。
无论哪条路,都是绝境。
可沈青梧只是缓缓抬头,双眸直视天子。
那一瞬,萧玄策竟觉得心头一震。
她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狂热,甚至没有野心——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陛下若信梦,”她轻声道,“不如信臣妾一句——真正可怕的,不是有人想杀你。”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落下:
“而是所有人都被逼着承认——他们会杀你。”
空气凝滞。
萧玄策瞳孔微缩,指节在袖中悄然收紧。
这不是回答,是反问;不是辩解,是审判。
就像地府判官站在阳间,冷冷宣读众生罪状。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忽有急促脚步自园外传来。
“报——!”侍卫押着一人踉跄而入,那人浑身血污,衣衫破碎,却仍竭力捧着一卷泛黄画轴,“墨判求见圣驾!携‘沈氏弑君图谱’投诚!”
全场哗然。
沈青梧眉心微动,目光扫过那人面容——墨判,名织画师,传说能以血为墨、绘人命运。
他曾为前朝贵客,后因泄露天机被通缉,如今竟出现在此处?
萧玄策眼神骤深,抬手示意展开画卷。
随着锦帛徐徐铺开,众人心跳几乎停滞。
画中十幅场景,皆为刺杀——金钗穿喉、香炉熏毒、步摇藏针、井水投蛊……每一式都阴狠精准,连沈青梧惯用的右手指法、出手角度,都分毫不差。
更骇人的是,最后一幅画中,她手持半块残玉,立于乾清宫梁上,脚下正是皇帝尸身。
“此乃大逆!”内侍颤声惊呼。
萧玄策沉默良久,终于转头看向沈青梧,声音冷得像冰:
“你说,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刀锋般刺来,等着她崩溃,等着她狡辩,等着她求饶。
可她只是静静上前一步,离画卷不过三寸。
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似在确认真伪。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一笑倾城,亦似焚城。
“陛下可知,真正的凶手,从不会把自己的计划画给别人看?”她语调平静,“若我真欲弑君,何必让天下皆知我的手段?又怎会蠢到留下痕迹,等您今日来揭?”
众人怔住。
她话音未落,猛然发力——
“嗤啦”一声,画卷被她掷入桥下池水!
刹那间,墨迹遇水即化,原本狰狞的杀局迅速晕染消散,而纸底竟浮现出一行暗纹——扭曲如蛇、形似漩涡的古老印记:
归墟。
“这是……”萧玄策瞳孔骤缩。
那是禁忌之名,是影契组织的终焉图腾,传说掌控命运织线,蛊惑人心,篡改因果。
而此刻,它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指控沈青梧的“证物”之上!
就在此时,树影深处铃声轻响,几不可闻。
断念悄然现身,僧袍染霜,手中铜铃余音未歇。
他目光如炬,盯着墨判袖口细微震颤,冷声道:“此人已被‘影契’寄生,舌根藏‘心律针’,所言皆非本心,乃是诱导之术!”
说罢,他手腕一抖,一枚哑铃破空而出,精准击中墨判后颈。
男子猛地抽搐,口中吐出一枚黑卵,落地瞬间燃起幽蓝火焰,转瞬化为灰烬。
“心蛊已毁。”断念沉声道,“但他体内还有更深的契痕,怕是……早已不是人。”
萧玄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挥手间,侍卫拖走奄奄一息的墨判,不留一句审问,也不再看沈青梧一眼。
可那一言未落,却比千言万语更沉重。
不是因为她清白,而是因为她太清楚——如何在他设下的死局中,反手布下一枚杀子。
风起云涌,御花园重归寂静。
沈青梧低头谢恩,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可就在她走过第三座拱桥时,识海深处,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
“主人……桥下第三块石板,有‘归墟’刻印。”
是烬瞳。
那缕曾碎裂于前世、今朝仅存一线的残魂,竟在此刻复苏,发出警示。
沈青梧脚步微顿,旋即唇角轻扬,笑意温婉如常:
“春寒料峭,倒是该添件新衣了。”回宫途中,风渐紧,卷起裙角如墨云翻涌。
沈青梧步履从容,面上笑意温婉,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春日游园的一段插曲。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识海深处那一声低语,如寒针刺骨,久久不散。
烬瞳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带着前世残魂独有的冰冷质感,像一缕从幽冥吹来的风,拂过她神魂最隐秘的角落。
她脚步微顿,眸光轻闪,随即唇角扬起,声音柔和得几乎能融化晨霜:“本想去慈宁宫请安,忽记起太后最爱白梅,不如顺路折几枝。”
话音落,她转身折入梅林。
枯枝交错,光影斑驳,宫人远远跟着,却不敢近前。
她走得极慢,似在赏景,实则每一步都在测算方位。
待确认四下无人,她悄然蹲下,指尖扣住青苔覆盖的石板边缘,用力一掀——
石屑簌簌而落,尘土飞扬。
一块泛着铜绿的青铜罗盘赫然埋于其下,表面蚀刻着繁复诡异的纹路,中央一道裂痕贯穿如雷击,指针却诡异地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直直指向皇宫地脉深处。
沈青梧瞳孔骤缩。
这不是普通的命器。
这是“命织台”遗物,传说中能篡改天命、织造因果的禁忌之器!
前朝覆灭时,此物被地府封印,怎会重现于此?
更可怕的是,指针所指,并非龙气所在,而是地底七层——那个连钦天监都不敢记载的禁域。
她冷笑出声,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字字淬毒:“想用命织台未竟之事,直接织朕?归墟……你们真是疯了。”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密室之中,沈青梧盘膝而坐,罗盘置于身前。
她指尖掐诀,引动冥途之力,一缕银光自掌心溢出,化作一只通体剔透的银蝶,轻盈绕行三周。
蝶翼挥动间,空中竟浮现出一幅微型地图——层层叠叠的地宫结构如蛛网铺展,而最深处,一片空白区域赫然浮现四个血色小字:
心狱原点。
她呼吸一滞。
那是地脉死穴,也是阴气汇聚的终极囚牢,传说中镇压着上古罪魂的源头。
可如今,这地方竟与“归墟”的命线相连?
她取出金钗,毫不犹豫划破指尖,一滴精血坠落图上。
刹那间,异象陡生!
地图剧烈震颤,无数模糊人影自虚空中浮现,跪伏成圈,齐声低诵,声音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
“永镇冥途者,当承万念之苦。”
那不是祈愿,是诅咒。
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反噬宣言。
沈青梧脸色骤白,喉间泛起血腥味,但她咬牙未退,反而缓缓合眼,唇边勾起一抹近乎妖冶的笑:
“你们要我认命?”
她睁开眼,眸中幽光暴涨,如判官临世,审判众生:
“好啊……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未行之罪’。”
银蝶振翅,倏然飞出窗外,融入漆黑天际,仿佛撕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的裂缝。
远处宫墙之上,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望着她窗棂内熄灭的最后一缕烛光,久久未动。
风掠过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在预示——
有些债,已开始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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