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的赵达功，回到省委4号楼时，已是星斗满天。小楼里灯火通明，却格外安静。他先在书房里，将今天所有汇报的情况、每个人的神态语气，在笔记本上做了简要梳理。
放下笔，他揉了揉太阳穴，信步走到客厅窗前，想透口气。夜色中的省委大院静谧异常，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就在这时，他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隔壁3号院门口，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利落地下车，快步走进了小楼：正是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刚从我这碰了软钉子，就急着去找他的高老师了……” 赵达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更印证了他下午的判断：祁同伟心浮气躁，且与高育良关系非同一般。
正当他沉吟时，门铃响了。省政府秘书长袁盛如提着一个文件袋，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恭敬而略显拘谨的笑容：“赵省长，没打扰您休息吧？有些办公厅的日常文件，需要您签阅。”
“进来吧，盛如同志。”赵达功将他让进客厅。
他知道，送文件只是个由头，真正的意图，恐怕在文件之外。
果然，签完字后，袁盛如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略显犹豫地开口：“赵省长，您刚来，工作千头万绪，生活上可能也有些不习惯。我作为省政府办公厅秘书长，服务好领导是我的首要职责。以后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您有任何需要，任何指示，都请直接吩咐我，我一定竭尽全力落实好。”
赵达功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打开本地信息缺口的关键人物。他示意袁盛如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语气缓和了许多：“盛如同志，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初来乍到，对汉东的情况确实需要尽快熟悉。你是在汉东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不妨跟我聊聊，说说你眼中的汉东，特别是班子里几位主要同志的情况？我也好心中有数，便于以后开展工作。”
赵达功问得看似随意，却直奔核心。
袁盛如受宠若惊，身体坐直了一些，压低声音：“赵省长，那我就斗胆说说我个人的一些浅见。”
“高育良副书记，学识渊博，理论水平高，早年间在汉东大学政法系担任教授，因此他有很多学生毕业后都分配到了全省各个地方的政法系统，后来经过原先的政法委梁群峰书记点将，从汉东政法大学到了汉东官场，像公安厅祁同伟厅长、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陈海就都是高书记的学生，他之前的秘书陈清泉现在在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担任副院长，可以说在我省的政法系统根深蒂固，因此在咱们省的政界中也有“汉大帮”的传言。与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同志也关系密切，当年在吕州，赵立春书记的儿子赵瑞龙那个月牙湖美食城项目，就是高育良书记在主政吕州时批的，虽然现在看有些环保争议，但当时可是作为重点项目推进的。”
“祁同伟厅长……”袁盛如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能力比较强，办案也雷厉风行，他妻子就是之前政法委书记梁群峰同志的女儿。就是私下风评不太好，多年前赵立春书记老家的祖坟修缮，他陪同前去，当着很多人的面，在坟前哭得稀里哗啦，说立春书记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事私下里传得挺广。他跟高育良书记关系非常密切，是公认的‘汉大帮’核心。”
“李达康常委，您今天见过了，有名的‘李闯将’，作风霸道，但确实能干，抓经济、搞建设有一套。他是赵立春书记最早的秘书出身，不过后来似乎跟立春书记那边走得不是那么近了，更专注于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跟高育良书记那边，嗯……一直不是很热切。”
“还有就是几年来比较热闹的山水庄园和山水集团，”袁盛如的声音更低了，“是汉东绕不开的话题。表面上是高档会所和知名企业，但背景很深，听说很多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在那里交织。祁厅长……好像跟那边走得挺近。但是具体内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与此同时，隔壁三号院书房内。
高育良穿着中式睡衣，坐在藤椅上，面前摆着一杯清茶。他看着略显焦躁的祁同伟，眉头微皱。
“你今天是不是去找赵达功了？”高育良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祁同伟一愣，没想到老师消息这么灵通，只好承认：“是，老师。我就是去例行汇报一下公安工作，也表示一下欢迎……”
“糊涂！”高育良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严厉，“你的政治敏锐性到哪里去了？赵达功初来乍到，脚跟都没站稳，沙瑞金对他什么态度都还不明朗，你现在就急吼吼地贴上去，是想告诉所有人你祁同伟在另找靠山吗？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祁同伟有些委屈和急切：“老师，中央没让您接任省委书记，先是安排田国富来到汉东改组了省纪委，后面空降了沙瑞金，现在又来个赵达功！我们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李达康攻势又那么猛，我再不积极活动，上位副省长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越是危急，越要沉住气！”高育良冷哼一声，“你这个时候去找新来的常务副省长，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和警惕！他人生地不熟，最怕的就是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你主动凑上去，他不但不会帮你，反而会在心里给你画个问号，觉得你目的不纯，甚至有问题！在他的问题上，他不会随意表态，更不会轻易为你说话！你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沉住气。沙瑞金同志刚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不是乱。贴着前任书记标签的人，你现在要做的是藏，不是跳。同伟，记住，政治不是赌桌，急着下注的人，最先输光。”
祁同伟被训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高育良看着他，语气稍缓：“同伟啊，要谋定而后动。先看清楚风往哪边吹，再说下一步。我跟你强调了好几次了，当前，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把公安厅牢牢抓在手里，不出乱子，比什么都强！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祁同伟悻悻离去。高育良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四号楼亮着的灯光，目光幽深。
而四号院内，赵达功送走了知无不言的袁盛如，站在窗前，看着同样还亮着灯的3号楼。
汉东的夜，深不见底，但赵达功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这潭深水下的第一块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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