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省委秘书长陈建国原则上的支持后，侯亮平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李总的电话，语气中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
“李总，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李总显然一直在等侯亮平的消息，立刻回应：“哦？侯书记，请讲。”
“我刚刚从省委回来，”侯亮平刻意强调了省委两个字，“关于工人疗养院搬迁的事情，已经有了明确的进展。省总工会的主要领导，以及省委的相关领导，都原则上表示了支持！”
李总的声音透出几分惊喜：“是吗？那太好了！具体怎么说？”
“省总工会那边，乔明华主任对我们的整体思路是认可的，特别是关于在度假区内规划新的职工疗休养基地的设想。”侯亮平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当然，省委领导也给出了明确的指导意见，那就是在推进度假区建设的同时，必须保障好全省工人阶级的切身利益和工会阵地的建设。所以，后续在我们的度假区内，需要划出一部分区域，以租赁的形式，提供给省总工会，用于建设新的汉东省工人疗养院。这一点，我已经向省委有关领导做了汇报，并且得到了理解。”
侯亮平没有明确说是哪位省委领导，但这种含糊其辞，反而更让李总觉得背后是沙瑞金的意思。
毕竟，能协调省总工会并且让侯亮平如此有底气的，在汉东省恐怕也只有沙瑞金了。
李总在电话那头思索了片刻。划出一部分区域给省总使用，意味着可开发出售的高端别墅用地会相应减少，可能会影响部分预期利润。但相比于项目彻底卡死，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而且能与省总工会建立良好关系，对未来在汉东的发展也有裨益。
“侯书记，既然省委和省总工会都有了明确意见，我们投资方当然会全力配合！”李总很快做出了决断，“只要搬迁工作能够顺利启动，后续的规划调整和建设，我们集团一定按照要求落实！还请侯书记和吕州市委市政府继续大力推进！”
“李总放心！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侯亮平信心满满地保证。
挂断电话，侯亮平马不停蹄地返回吕州。
他首先向市委书记郑秋冬和市长钱光明做了详细汇报。在汇报中，侯亮平着重强调了自己如何通过积极沟通，赢得了省总工会乔明华主任的初步认可，以及如何争取到了省委秘书长陈建国的“原则支持”。他将陈建国“支持你们吕州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这句话，解读为省委对月牙湖项目以及解决疗养院搬迁问题的明确背书。
郑秋冬和钱光明听着侯亮平的汇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二人对于这位背景特殊的副书记能打通省总工会和省委的环节，并不感到意外。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侯亮平背后势力发挥作用的结果。只要项目能推进，他们乐见其成。
“亮平同志辛苦了！”郑秋冬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看来你这趟省城没有白跑，打开了局面，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市委完全支持你的工作思路，就按照这个方向，抓紧与省总工会敲定具体协议！”
“是啊，亮平同志，接下来和省总对接的具体工作，还要你多费心。”钱光明也附和道。
在书记和市长的支持下，吕州市委市政府迅速形成了一份《关于恳请批准吕州市月牙湖旅游度假区项目涉及省总工会疗养院搬迁及异地重建方案的请示》，正式上报省委。
这份请示文件，按照流程转到了省委副书记赵达功的办公室。
赵达功拿着这份请示，看得非常仔细。随后拿起笔，写下了自己的批示意见。
“月牙湖旅游度假区项目对吕州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省委省政府应予以支持。关于省总工会疗养院搬迁及异地重建事宜，原则上同意吕州市委市政府与省总工会协商形成的‘安置与重建相结合’的思路。但必须强调：此项工作涉及广大职工切身利益，政策性、敏感性极强。请吕州市政府会同省总工会，务必在下一步工作中，深入细致做好疗养院职工，特别是离退休老同志的思想工作，充分听取和尊重他们的意愿，确保安置方案得到绝大多数职工的理解和支持，各项补偿、安置措施依法依规、落实到位，切实维护职工队伍稳定和社会和谐。在未达成广泛共识、妥善安置方案未完全落实前，不宜仓促启动搬迁。请吕州市委、市政府和省总工会稳妥审慎推进。”
就在赵达功批示文件的同时，沙瑞金也在处理一件让他颇为棘手的事情。他关起门，拨通了自己岳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沙瑞金先是简单问候了岳父的身体，然后语气变得有些沉重：“爸，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意见。”
“嗯，你说。”王征的声音沉稳。
“是关于……我的养父陈岩石的事。”沙瑞金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王征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透彻：“瑞金啊，我明白你的难处。陈老对你有恩。但是，你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就由不得个人感情了。”
王征语气坚绝：“既然你到汉东之后定下了反腐倡廉的调子，那就谁也不能例外。既然有举报，有线索，该查的就必须查，而且要堂堂正正地查！你越是想着绕开，或者处理得遮遮掩掩，反而越容易授人以柄，让人觉得你沙瑞金徇私枉法，包庇自己人。”
“您的意思是……”沙瑞金若有所思。
“我的意思就是，按正常程序办！”王征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搞任何特殊化。该哪个部门管，就交给哪个部门去依法调查。你要做的，就是表明一个态度：无论涉及到谁，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才能真正维护公平正义，也才是对陈岩石同志负责！”
沙瑞金握着话筒，岳父的话，给了他下一步处理的信心，之前还担心老爷子跟自己的养父陈岩石是战友，开展下一步行动会影响岳父以及其他老人家们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爸，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您！”
放下电话，沙瑞金的眼神变得坚定。在随后召开的一次省委常委会上，沙瑞金将关于陈岩石的情况拿出来：
“同志们，在这里，我还要强调一下反腐工作。前一阵有一些关于个别老同志的反映，之前由于特殊情况没有及时开展调查。”他没有点名，但在场不少常委心知肚明指的是陈岩石。
沙瑞金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我在这里再次重申省委的态度：反腐败斗争，没有禁区，没有例外！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什么级别，什么背景，只要存在违纪违法问题，我们都要坚决查处，一查到底，绝不手软！这既是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也是对我们每一位干部，包括对老同志的真正爱护！”
沙瑞金直接点名：“彦霖同志，之前省保密局的密封证据材料，会后保密局移交给省政法委，由你负责协调省检察院，按规定程序，尽快移交给省检察院进行审查。如果符合立案标准，立即依法立案调查”
“是！沙书记，省政法委坚决执行省委决定！”孙彦霖立刻表态。
沙瑞金这番高调的表态和明确的指令，既展现了他大公无私、坚决反腐的形象，也巧妙地将调查陈岩石的问题纳入了正常组织程序，化解了可能存在的个人道德风险。
与此同时，在省检察院的看守所内，对前汉东油汽集团负责人刘新建的审讯，在经过长时间的僵持后，终于取得了突破。
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反复的政策攻心，以及隐约感受到外界风雨变幻的气息，让刘新建的心理防线逐渐松动。
刘新建意识到，自己这次被抓进来这么久，外面似乎毫无动静，再想到想到妻子和孩子早已被安排在国外，了无牵挂，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开始占据上风。
在一次深夜的审讯中，面对审讯人员摆出的部分外围证据和持续的心理压力，刘新建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我说……我交代……”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审讯人员精神一振，但表面上依旧平静：“刘新建，你想清楚，这次要如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不要再像之前一样胡乱牵扯别人。”
“我想清楚了。”刘新建抬起头，眼神空洞，“我承认，我在担任汉东油汽集团董事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与山水集团的高小琴等人相互勾结，通过虚构贸易、违规担保、低价评估等手段，共同侵吞、造成了国有资产的重大损失……具体的情况，我都说……”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刘新建详细交代了自己如何与山水集团里应外合，一步步将优质国有资产掏空、转移的具体操作手法、涉及金额、关键节点以及利益输送的渠道。
然而，审讯人员敏锐地察觉到，刘新建的交代，存在明显的“边界”。他所有的供述，都严格限定在他本人以及山水集团高小琴、祁同伟等已知落网人员的范围内。对于可能涉及的更高层级的官员，他都巧妙地回避了，或者用“按照程序”、“经过集体讨论”等模糊说辞一带而过。
刘新建坦白了自身的罪行，却牢牢守住了可能引发真正官场地震的界线。他是在用牺牲自己，来保护他背后的权力网络。他交代了“事”，却最大限度地切割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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