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办公室。
吴春林刚刚简要汇报完吴雄飞辞职的情况以及通话内容,沙瑞金面沉如水,显然也在权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的冲击。
沉默片刻,沙瑞金拿起内部电话,语气不容置疑:“请达功省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赵达功便推门而入,神色平静的与沙瑞金和吴春林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在沙发上落座。
“达功同志来了,”沙瑞金示意了一下,“春林部长,你把吴雄飞同志的情况,再向达功省长简要复述一遍。”
吴春林依言,再次将吴雄飞提交辞职申请、以及其在电话中强调的坚守程序底线、维护政府公信力等理由,向赵达功做了简要汇报。
听完汇报,赵达功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沙瑞金的态度。
沙瑞金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率先定下了调子。他知道李达康是自己到任汉东后,最早一批主动向自己靠拢、且具有一定分量的本土派干部,更是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的秘书出身,用好了是一把利剑。于公于私,此刻他都想拉李达康一把,而拉李达康,某种程度上就需要对“拆台”的吴雄飞有所表示。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沙瑞金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袒,“雄飞同志在这个关键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出辞职,性质是严重的!这不仅仅是个人健康问题,这是临阵脱逃,是缺乏担当,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给京州的工作,给我们省委,都造成了极大的被动!”
沙瑞金目光扫过赵达功和吴春林,语气加重:“对于这样的干部,如果我们不闻不问,甚至轻易就同意他的辞职,那以后我们的干部队伍还怎么带?还有没有规矩?我的意见是,不能就这么轻轻放下!要严肃处理!要让他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春林同志,你们组织部要拿出一个初步的处理意见,该批评教育就要批评教育,该给予处分,也绝不能手软!”
沙瑞金的态度明确而强硬,意图通过对吴雄飞的问责,来间接为李达康减压,稳住京州的局面,也维护他自己用人的权威。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赵达功却缓缓抬起了手,这是赵达功到汉东之后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人事问题上,如此明确地反驳沙瑞金的意见。
“瑞金书记,关于雄飞同志辞职的处理方式,我有些不同的看法,想跟你和春林同志探讨一下。”
赵达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沙瑞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风度:“达功同志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你说。”
赵达功坐直了身体,看着沙瑞金,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
“首先,我认为,我们看待雄飞同志辞职这件事,不能简单地定性为‘临阵脱逃’。”
赵达功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提出的理由,是认为在棚户区改造同意率未达到地方性法规要求的情况下,强行启动征收,违反了程序,损害了政府公信力。
这个理由,站在一个市长,一个政府工作主要执行者的角度,有没有其合理性?
我认为是有的。依法行政,这是我们一直强调的原则。
如果他觉得无法违背自己的行政良知和法治信念去执行某项指令,选择辞职。
虽然方式值得商榷,但其出发点,未必完全是出于私心。”
赵达功将吴雄飞的行为拔高到了“坚持原则”和“行政良知”的层面,淡化了吴雄飞“逃避责任”的色彩。
“其次,”赵达功话锋一转,切入核心,
、“也是我认为最关键的,就是时机和大局!
现在是年底,是各项工作的收官时期,更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敏感时期!
京州刚刚发生了大规模上访事件,舆情已经在发酵。
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省委不仅同意了京州市长的辞职,还要对他进行所谓的‘严肃处理’、给予处分,
这会释放出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赵达功目光扫过沙瑞金和吴春林,语气变得凝重:“外界,尤其是舆论和公众会怎么解读?
他们会认为京州的班子出了大问题,矛盾已经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无异于在已经冒烟的火堆上再浇上一桶汽油!
必然会引发更大的舆情海啸,将我们汉东省委、将京州,推向更加被动的境地!
这完全违背了我们当前‘稳字当头’的工作总基调!”
赵达功的剖析,立足于全省稳定的大局,让沙瑞金的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吴春林也在一旁暗暗点头,觉得赵达功的考虑更为周全和稳妥。
“那么,达功同志你的意见是?”沙瑞金沉吟着问道,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决。
赵达功给出了自己方案:“我的意见是,原则上,同意吴雄飞同志辞去京州市市长职务。”
赵达功此话一出,沙瑞金和吴春林都略显惊讶,赵达功刚刚的话还有些维护吴雄飞的意思,但是现在这是?
但赵达功紧接着解释道:“但是,同意辞职,不等于就这么让他一走了之,更不能进行公开处分。那样社会影响太坏。”
赵达功提出了一个“软着陆”的方案:“我建议,由省委组织部出面,与雄飞同志进行深入谈话。
同意他辞去市长的请求,但同时,考虑到他多年来为汉东和京州做出的贡献,也为了平稳过渡,可以将其调任到省政协,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
让他先离开京州市长这个位置,等过了这个风头,年后再根据情况,在他满足退休年限之前,从省政协安排退休。”
赵达功最后强调:“这样做,有几个好处:
第一,满足了雄飞同志离开一线岗位的个人意愿。
第二,避免了对其进行公开处分可能引发的舆论地震,维护了省委和干部队伍的稳定形象。
第三,给了他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体现了组织对老同志的关怀,也堵住了可能出现的其他杂音。
这可以说是当前局面下,最能兼顾各方关切、将对大局的冲击降到最低的一个选择。”
赵达功的方案没有纠结于吴雄飞行为对错的争论,而是着眼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平稳的方式化解这场危机。
将一个可能引爆舆论的“处分”,转化为看似正常的“工作调动”和“妥善安置”。
沙瑞金听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沙瑞金不得不承认,赵达功的考虑比他更全面,更符合当前“稳定压倒一切”的政治要求。
虽然这样处理,对李达康的支持力度不如他预想的大,但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强行保李达康而严惩吴雄飞,风险太大,很可能引火烧身。
良久,沙瑞金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赵达功一眼,然后对吴春林说道:
“春林同志,达功省长的意见,很有道理。就按这个思路去办吧。
由你代表省委,尽快找吴雄飞同志谈话,把组织的决定和关怀传达给他。
务必做好安抚工作,确保平稳过渡。”
“是,沙书记,赵省长,我明白了,我立刻去落实。”
吴春林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虽然出乎他来之前的预料,但无疑是当前最好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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