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华州境内大雪纷飞。在距离华山二十里的驿道旁,有一处用茅草搭建而成的小酒馆。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酒馆四周已被皑皑白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若不是那迎风摇曳的“酒”字招牌,实难想象这竟是一处酒馆。此处距最近的村镇也有数十里之遥。
酒馆内仅有两张桌椅,今日竟意外地客满,这让老掌柜惊喜不已。所幸临近年关,备下的年货充足,倒也无需为食物发愁。
“掌柜的,这酒怎么喝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其中一张桌子的客人不满地大声叫嚷。那客人皮肤黝黑,满面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他对面而坐的是一名衣衫褴褛的秀才,秀才面容清秀,平凡至极。
“江兄勿要玩笑,在下不过是据实而言,若不合兄台心意,在下赔罪则个。”秀才一脸愁苦,说着竟站起身来,对着大汉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汉眉头一皱,嘴里虽仍在嘟囔,却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拍在桌上。
“再来四斤酱牛肉,两壶烧酒!”
“够了够了,江兄,真是羞煞小弟了。”秀才面红耳赤,急忙摆手,大汉则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看着二人这般,老掌柜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方圆数十里只此一家酒馆,因今年庄稼收成欠佳,这才做起此营生艰难度日。
虽说现今洪武皇帝英明神武,且爱民如子,但庄稼每年的收成终归要靠天时。今年更是多日干旱,收来的粮食仅够勉强饱腹罢了。
老掌柜望着门外的大雪,心里想着明年或许是个丰收年,又瞧了一眼桌上的银子,约摸五两左右,足够他们一家一年的吃食,便满心欢喜地朝厨房跑去。
另外一桌共有三个客人,一副行脚客商模样打扮。由于洪武皇帝出身布衣,对不劳而获的商人深恶痛绝,认为唯有靠体力劳动方能丰衣足食。所以在这个时代,重农抑商,普通商人的社会地位始终低人一等。或许是习惯了他人的异样眼光,三人自始至终都在低头吃饭,对屋内的对话充耳不闻。就连老掌柜,也不多瞧他们一眼,反倒对那位衣衫破旧的秀才以礼相待。
秀才名叫李潜,祖籍山西大同府贺县。家中父母早逝,无亲无故。李潜的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只不过临终前也未能考中功名,这愿望便落在了李潜身上。所幸留下的书籍颇丰,李潜也足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中了秀才。
李潜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受尽了旁人的白眼。现如今考中秀才,在乡里自然颇受青睐。这让自幼贫寒的他难以适应,昔日雇他劳作的那家财主,也因李潜的秀才身份而对他礼遇有加,甚至有意资助李潜直至其考中举人为止,但李潜不愿白吃白喝。
这些年虽遭受诸多白眼,但乡亲们平日对他的帮助着实不少。对于读过书的李潜来说,这恰恰是乡亲们的淳朴体现,恩情一直铭记于心,所以更不愿接受乡亲们的馈赠。
秀才身份虽有些许优待,却无法让他衣食无忧、光宗耀祖。若想更上一层楼,那便是进京赶考。考中举人之后,便能一步登天。
这时南北驿道开放,普通人只要有官府发放的路引,大明朝境内皆可通行。李潜的秀才身份更是高人一等,所以李潜打算去京城谋求一番出路。
李潜深思熟虑后,决定将祖宅变卖。买家正是雇佣他的那家财主,原本出价二十两银子,李潜却只取了十两,余下的十两银子则作为这些年来乡亲们对他照顾的酬金留给了财主。他还留下一封信,信中表明自己将外出游学,感激乡亲们多年来的关怀,自愿将那十两银子分与诸位乡亲。待他日后金榜题名,必当涌泉相报。
于是李潜背着一筐书籍踏上了游学之旅。十两纹银本是一笔巨款,就算李潜无需省吃俭用,也足够支撑他到明年开春考举人之用。但事与愿违,才一个月左右,就把十两纹银花了个精光。
李潜这是首次远游,走了大概五百里路程,一路上饥民遍地。李潜善心大发,将银子大多换取食物分给这些饥民,但仍是杯水车薪。
这时节新朝初立,虽已安定,但大多数百姓仍在温饱线上挣扎。朝廷对于这种情况并非不知,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内患虽已解决,但江浙一带有倭寇为祸,蒙元在北方虎视眈眈,时刻等待着逐鹿中原的机会。朱元璋虽雄才大略,但这些事绝非一日之功。
李潜的银子花光之后一直想找个生计,哪知秀才身份竟成了累赘。那时路引只要守城将士得知,当即会禀明所在府衙,府衙会安排衙役接待到驿馆。虽不愁吃穿用度,但总归是吃白食。
李潜自尊心颇强,不愿过这种生活,所以每到一处便匆匆离去,每次都尽量避开城镇,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
这一日上午李潜刚走进华州境内,便有衙役前来接待。这次李潜拒绝了衙役,本想匆匆离去,忽感头晕眼花,竟是这几日食不果腹,饥饿难耐。
他在路过一处面摊前停了下来,摸了摸身上仅剩的两文钱,面也要三文,李潜苦笑着摇了摇头,拿出仅剩的两枚铜板对着面摊老板说道:
“老板,做一碗两文钱的素面吧。”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察觉到了眼前年轻人的窘迫,并未多言,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便端到了李潜面前。
李潜望着眼前这碗量较大的素面,知晓老板定是好心,瞬间泪如雨下,混着泪水吃完这碗面,也不禁发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慨。
“你这人好生奇怪,刚才你跟那些捕快们走不就是了,上一次我见你在平阳府跟那些捕快走好吃好伺候的,怎么来此地占这些百姓的便宜?”说话的正是那名黑脸大汉,此时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李潜闻言瞬间羞赧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连面摊老板也是一脸鄙夷,这年头考上功名的秀才大多家境殷实,似李潜这种破落户实乃万里无一。
“哈哈哈哈,世上怎会有你这种蠢人,老子跟了你一路。不过你做的那些事着实不错,比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强得多。若是把自己活活饿死,那真让人笑掉大牙了。”黑脸大汉边说边笑,接着摸出一两银子递给面摊老板继续说道:“这位兄弟的面钱我替他付了,你尽管上,吃多少爷付多少。”
老板看着银子眼前一亮,说道:“这位爷,够了够了,吃多少都不打紧!”
紧接着又给李潜重新做了一碗,李潜一脸错愕,自己从平原府走到这里大概有十几天,莫非眼前之人竟跟着自己走了十多天之久,自己竟毫无察觉。
虽有疑问,但眼前面香扑鼻,李潜忍不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不一会儿又吃光一碗。
“这位爷,钱还没找您呢?”
“不用了!”大汉摆手说道。
“您吃饱了吗?”老板向李潜问道。
李潜眼看大汉已经离开面摊,随即放下碗筷,抄起书筐便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城门。
“老子去华山,你跟着我作甚?”大汉突然扭头,倒把李潜吓了一跳。
“小可李潜,还望恩公留个姓名,以求日后相报。”李潜躬身道。
“你把银子赠予那些饥民的时候可曾留了姓名?”大汉反问道。
“那不一样!”李潜反驳道。
“有何不同?你于我与那些饥民无异。”大汉再次说道。
李潜哑口无言。
“朱元璋一介布衣出身,非要把人分什么三六九等,什么士、农、工、商,殊不知每一个都至关重要,哼!”大汉语气不善道。
李潜闻言大惊失色,当朝皇帝他不敢随意议论,也不敢深想,只是呆愣地站在一旁。
“小子,我叫江飞,你做的事很合我胃口,我去华山,你若是无事便跟我走吧,当作我雇佣你可行?”大汉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李潜还在想大汉刚才的话,隐隐觉得有些道理,却不知道理何在,但双脚却不自觉地随大汉而去,或许是“雇佣”二字留给了他一些体面。
二人走了几日,一路上江飞对李潜照顾有加,江飞也不说他此行的目的,李潜也不多问。所幸二人都是重义轻财之人,除思想略有不同外,相处倒是融洽。
而后李潜每天拿纸笔记录着开支,并承诺以后一定加倍归还,江飞一直不以为意。
直到二人来到酒馆后,李潜还是喋喋不休,江飞这才没忍住便讥讽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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