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莱斯特的精神状态也一天天滑向深渊。
他开始做噩梦,梦里,他被三双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
莫德雷德的……库玛米的……爱丽丝的……
一双眼睛里如繁星点点,那危险笑意中暗藏着杀意。
一双眼睛里是无尽花海,无数尸骸葬身在那美丽花海之下。
还有一只眼睛,像草原吹拂的肃杀之风,里面只有纯粹的杀意。
他想跑,却发现自己被无数的羊皮卷和账本淹没,动弹不得。
他会在半夜惊醒,然后点亮油灯,开始疯狂地工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他的身体越来越瘦削,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浑浊和麻木。
这一天,当莱斯特像往常一样,将一份关于护民官之墙工程物资调配的详细报告递给莫斯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没拿稳那厚厚的一沓羊皮卷。
莫斯接过报告,看着莱斯特那几乎脱了相的样子,心中那根被压抑许久的、名为同情的弦,终于被拨动了。
“莱斯特爵士。”
莫斯的声音很轻:
“您看起来……非常不好。”
莱斯特闻言,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有,莫斯少爷。我很好,我只是……昨晚没睡好。”
“您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睡好了。”
莫斯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他看着莱斯特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任何算计和伪装,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
那一刻,莫斯突然觉得,哥哥的话或许是对的,斗争没有同情的余地。
但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一步步逼向崩溃的边缘,他还是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不是哥哥,他做不到那么冷酷,那么理智。
他只是莫斯。
“莱斯特爵士。”
莫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您今天……休息一天吧。”
莱斯特愣住了,他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莫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休……休息?”
“是的。”
莫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工作,由我来做。您可以回自己的小屋,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莱斯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莫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名为“感动”的东西。
“去吧。”
莫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将报告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走到了莱斯特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领主的口吻说道:
“这是命令。”
莱斯特的身体晃了晃,最终,他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走出了政务厅。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却感到一阵眩晕。
他真的……可以休息了吗?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害怕,这只是又一个幻觉,一个更残酷的陷阱。
他害怕,当他闭上眼睛时,那三双眼睛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渐渐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疲惫感,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
……
…
而在政务厅里,莫斯正坐在莱斯特的位置上,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工作。
他拿起一份报告,开始认真地审阅。
他这才发现,莱斯特的工作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每一项工程,都需要精确到每一个细节的计算;每一笔物资,都需要反复核对,确保万无一失。
当他处理完第一份报告时,就已经感到头昏脑涨。
但他没有停下。
他想,既然让莱斯特休息了,那他就必须把工作做好,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对哥哥的承诺。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他专注的身影拉长。
那一刻,他似乎真正理解了责任这两个字的重量。
也似乎,离那个他想要成为的、能够与哥哥并肩作战的自己,又近了一步。
………
……
…
当莱斯特如蒙大赦般离开后,政务厅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里克老爷子正叉着腰,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
他看着莫斯那小小的身躯,被淹没在如山的文件堆里,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心终究还是太软了。
他走上前,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莫斯。
莫斯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份羊皮卷,小小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对,护民官之墙的基石用料,按照这个进度,下周就会出现缺口。
必须让莱斯特爵士……不,必须重新调整运输计划,加快供应月夜那边……”
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羊皮纸上飞快地计算着,神情专注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书记官。
里克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一方面为莫斯的仁慈和善良感到欣慰,这正是莫德雷德家族最宝贵的品质。
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为这孩子感到心疼。
他本该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而不是在这里,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
“小子。”
里克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莫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里克,才松了口气:
“里克爵士,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里克老爷子走到他身边,看着桌上那堆令人头大的文件,摇了摇头:
“你啊你,真是跟你哥一个性子,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我只是……”
莫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只是觉得莱斯特爵士他……”
“我知道。”
里克打断了他:
“那家伙确实可怜,被你哥他们三个折腾得都快不成人形了。
你让他休息一天,也没什么错。”
莫斯没想到里克叔叔会这么说,他以为会迎来一顿说教。
“但是。”
里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莫斯,你要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今天你让他休息,明天他就有可能恢复精神,给你我,给你哥哥制造麻烦。”
“我……”莫斯低下了头。
“不过……”里克老爷子看着莫斯那副自责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地揉了揉莫斯的头发,把他那一头整齐的短发揉得像个鸟窝。
“不过,偶尔做一次烂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老爷子的声音重新变得豪爽起来:“毕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拍了拍莫斯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不就是一天的工作吗?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开口!
虽然我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数字,但跑个腿、传个话,还是没问题的!”
听到这话,莫斯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他知道,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里克老爷子总会站在他这边,无条件地支持他。
“谢谢您,里克爵士。”
莫斯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谢什么!”
里克老爷子一挥手,“我是繁星人!繁星骑士团的格言是繁星团结一致。”
里克老爷子抚摸着下巴,耸了耸肩:“话说我好久没在战场上喊出这句口号了。”
说着,他大马金刀地在莫斯对面坐下,拿起一份莫斯已经批阅完的报告,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声,仿佛真的看懂了什么。
“嘿……小莫斯,你别说。这写的字可真像个字唉!”
莫斯还以为里克老爷子发现了什么他疏漏的地方,连忙抬起头来,但听到老爷子开玩笑的回复之后,小嘴嘟了起来:
“爵士……你要不回训练场吧……”
“你这孩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画面温暖而和谐。
虽然莫斯的决定,或许在政治上并不正确,但他守住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善良。
里克表达了对这份善良的认同与守护。
莫斯不奢侈期望这份善良能带来回报,只希望这能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
………
……
…
远在繁星镇的博格,他那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莫德雷德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蜘蛛,每一天都在加固他那张名为繁星的蛛网。
再这样下去,他这只被困在网中的飞虫,迟早要被彻底消化,连骨头渣都不剩。
必须制造混乱。
必须打破这潭死水!
一个阴狠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他需要一颗棋子,一颗可以被随意丢弃、又能激起足够大涟漪的棋子。
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了那个正在星夜堡垒“坐牢”的倒霉蛋——莱斯特身上。
当夜,博格没有入睡。他点亮油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混合墨水,写下了一封密信。这种墨水写出的字迹,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显现。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又恶毒无比:
“莱斯特爵士。
作为我们草原的朋友,对于您所处的困境,我深表遗憾。
现在,一个让你摆脱困境,重获荣光的机会就在眼前。
莫德雷德家族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据我观察,那位名为里克的骑士团长,与那位叛徒库玛米之间,存在着潜在的矛盾。
一个是忠于家族的老将,一个是来历不明的降将,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嫌隙。
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的身份和便利,想办法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
制造一些误会,散播一些流言,让他们彼此猜忌,相互敌视。
只要军事指挥体系出现混乱,莫德雷德的后方便会不攻自破。
事成之后,“苏丹”更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封赏。
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您的朋友”
写完信,他用一种只有宫廷信使才懂的复杂手法,将信纸折叠成一只小巧的纸鸟,然后来到窗前,对着夜空吹了一声低沉的口哨。
一只黑色的夜隼无声地从夜空中落下,停在他的手臂上。
博格将纸鸟系在夜隼的腿上,然后轻轻一抛。
夜隼振翅而起,瞬间融入了黑暗之中。
博格看着夜隼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这封信,就是一枚投入棋盘的炸弹。
他不在乎莱斯特是否能成功。
因为他的目的都不是这个,博格只是受不了了和莫德雷德的长考博弈。
他也不打算让莫德雷德的军事结构出现问题。
毕竟莫德雷德在皇帝眼中的职能是镇守喀麻草原的地方,他只希望莫德雷德势力内部不要铁板一块,让莫德雷德只能相信皇帝。
最好是众叛亲离,唯有皇帝值得依靠,这才是博格的目的。
因此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莱斯特活下去。
如果莱斯特成功了,挑起了里克和库玛米的矛盾,那自然最好。
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在繁星镇发难,用皇帝特使的身份用皇权介入,并且可以要求皇帝介入军事力量。
让这份军事力量明面上听从莫德雷德指挥,让莫德雷德解决其领地出现的矛盾,但实际上这份军事力量本质是效忠皇权的。
让莫德雷德安心的给皇帝当指挥官就行。
如果莱斯特失败了,被发现了,那也无所谓。
莫德雷德必然会认为这是莱斯特自作主张的行为,从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处理这个“叛徒”身上,这同样能为博格创造出行动的机会。
甚至,就算这封信没有送到莱斯特手中,被中途截获,也能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让莫德雷德的阵脚出现一丝慌乱。
毕竟这封信,可是以喀麻人的视角写的,即使书写方式都是圣伊格尔帝国的方式,但总归只是猜测,大不了就重新进入长考。
没亏,也没赚。
无论结果如何,他博格都能接受。
至于莱斯特?
他不过是一颗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一颗注定要被牺牲的弃子。
这就是宫廷的生存法则。
冷酷,而有效。
“可怜的莱斯特。”
博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自语:
“希望你不要太恨我。愿您在安黛因的引领下,在灰河中得到安宁。”
………
……
…
夜隼划破天际的轨迹,并未逃过另一双眼睛的监视。
当博格的信使消失在夜色中时,一道更快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从繁星镇的屋顶上一掠而过,紧随其后。
那是一位花卉游侠。
并不是爱丽丝留在莫德雷德身边的、最顶尖的荆棘鸟。
荆棘鸟已经被莫德雷德派往保护莫斯了,莫德雷德是真担心自己唯一的亲人有闪失。
这位花卉游侠是情报网当中的另外一位。
莫德雷德的书房里。
“莫德雷德伯爵大人。”
花卉游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她单膝跪地,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用同样手法折叠的纸鸟,呈递到莫德雷德面前。
“这是仿写的信件,原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继续送往星夜堡垒。”
花卉游侠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冷静而没有感情。
莫德雷德接过纸鸟,展开。
特殊的墨水在灯光下显现出字迹,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莫德雷德摆了摆手,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静谧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长考终于要结束了,可以换换空气了!”
“这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要出招了。”
莫德雷德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莫德雷德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光芒。
他拿起桌上的那封仿写信件,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好啦,辛苦了。既然知道他的动静了,你赶紧回去睡一觉吧。”
莫德雷德将手中的果干撕成两半,分给眼前的花卉游侠一半,另外一半塞进自己口中。
他知道,博格的这一步棋,看似阴狠,实则愚蠢。
因为他完全不了解,里克老爷子和库玛米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那不是职位,不是利益,更不是脆弱的同僚之情。
那是建立在对莫德雷德绝对的信任,以及对这片土地共同的热爱之上的,一种超越了身份与种族的、牢不可破的战友情。
想用几句流言蜚语就挑拨他们?
博格,你太小看我的伙伴们了,也太小看我,莫德雷德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比利益、信仰、忠诚更加坚固。”
“如果没有那种东西,我对道路的探索就如同空中楼阁,从一开始便无从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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