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浊流
计划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汉部落的运输策略立刻调整。大规模的运输队不再频繁出动，取而代之的是小股、精干的队伍，每次只运送维持盐矿据点最低需求的物资，并带回少量最上等的精盐。他们的主要任务不再是运输，而是执行阳歌的“盐策”。
一次精心策划的遭遇战在运输小路中段发生。十余名泽部落战士从林中扑出，嚎叫着冲向一支仅有五名护卫的小型汉部落运输队。
按照以往，这将是一场惨烈的短兵相接。但这次，汉部落战士并未死战，他们且战且退，显得“惊慌失措”。混乱中，一个鼓鼓囊囊的小皮囊从一名“慌乱”的汉部落战士腰间“不慎”掉落，正好滚到一名冲得最前的泽部落战士脚下。
那泽部落战士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捏开系绳，低头一看——瞬间，他的眼睛瞪大了。
雪白！刺眼的雪白！ 如同最细腻的雪花，在林间斑驳的光线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没有任何杂色，没有他熟悉的灰黄和粗粝感。一股纯粹的咸鲜气息涌入鼻腔，勾得他味蕾瞬间分泌出口水。
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盐可以如此洁白，如此纯粹！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另一名汉部落战士“狼狈”地格开对手的攻击，另一只手却闪电般从身后的背篓里抓出一把同样的白色晶体，猛地向追来的几个泽部落战士撒去！
“呸！呸！”白色的细末沾了几个泽部落战士满头满脸，有人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尝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尘土，而是一种强烈、纯粹、毫无苦味的咸！
那是盐！极品的好盐！他们竟然用如此珍贵的盐来撒？！
汉部落战士趁机迅速后退，大声用半生不熟的、双方能勉强理解的土语喊着：“滚开！别碰我们的好盐！” “白盐！汉部落的！”
声音在林中回荡，伴随着泽部落战士短暂的错愕和混乱。他们没有追击，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个被同僚捡起的皮囊上，聚焦在彼此脸上、身上那雪白的颗粒上。
捡到皮囊的战士下意识地攥紧了它，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双双混杂着震惊、贪婪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他们拼死拦截，甚至付出伤亡，想要抢夺或阻止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他们自己，每天配给的那一点点盐，是灰黄、苦涩、掺着沙土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短暂的沉默中悄然滋生。
汉部落战士成功退走，留下了心神不宁的泽部落小队。
类似的小规模“意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又发生了数次。有时是“不小心”遗落一小袋，有时是“被迫”用盐撒出去阻敌，有时甚至会在撤退时故意留下几块用干净叶子包裹好的、雪白的盐块。
每一次，都在泽部落的普通战士心中，投下了一颗无声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关于“汉部落白盐”的传言，像野火一样在泽部落的营地中秘密蔓延。人们私下交谈时，眼神中充满了好奇、羡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
与此同时，如石带领的侦察小队，化身为黑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泽部落营地上游的溪流尽头。
他们极其小心，利用地形和夜色掩护，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路线。他们带来了用厚实陶罐密封的“特殊物资”——腐烂的鱼肠、病死的鸟兽尸体、以及收集来的污秽之物。
选择在一处水流较缓、且有灌木丛遮挡的河段，他们快速将这些东西倾倒进溪水中。腐败的物质迅速被水流浸透、冲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很快被大量的流水稀释、带走。
他们并不停留，处理完后立刻远遁，不留任何痕迹。
第二天，泽部落营地。
清晨起来取水煮饭的战士和女人们，隐约觉得溪水的气味似乎有些不对。说不清是什么，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和…腐味？但水流依旧清澈，看起来并无异样。有人嘀咕了两句，并未太在意。
然而，几天过去，这种若有若无的异味始终存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似乎因为持续不断的“补充”而渐渐变得顽固。用它煮出来的粟米饭，似乎都带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直接饮用，更是需要鼓起勇气。
虽然不至于中毒生病，但这种持续不断的、败坏食欲和心情的异味，像一种慢性的折磨，开始悄然影响着营地里的每一个人。
饭菜变得难以下咽，喝水变成了一种煎熬。人们变得烦躁易怒，小小的口角冲突比以前增加了许多。夜晚休息时，那若有若无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让人难以安眠。
更重要的是，当他们对饮食感到恶心反胃时，关于“汉部落白盐”的传言就变得更加具体和诱人。
“听说那盐雪白雪白的，放进锅里，肉汤能香出十里地！” “那天黑牙捡到一小袋，偷偷尝了点，说一点苦味都没有，咸得透鲜！” “要是能用那种盐…这破水煮的饭或许还能吃点…” “凭什么我们在喝臭水，啃苦盐，他们汉部落就有那么好盐？” “还不是狰头领他们…听说他们吃的盐，比我们的好不少，虽然可能比不上汉部落的…” “哼…”
窃窃私语在营地的角落流淌，不满和怨气如同溪水中那无法消除的异味，在不断沉淀、发酵。
狰察觉到了营地里的异常气氛。他严厉呵斥了那些传播“白盐”言论的人，并增加了巡逻强度，试图阻断汉部落的“小动作”。但他无法阻止水的异味，也无法彻底消除人们心中滋生蔓延的比较和怨恨。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汉部落不再像以前那样硬碰硬，而是用了些他无法理解、却又切实地削弱着他力量的手段。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侵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汉部落主营地。阳歌听着如石和运输队带回来的汇报，面色平静。
“泽部落的人最近袭击没那么凶狠了，有时候追上来了，眼睛却老是往我们装盐的袋子上瞟。” “他们营地最近好像老是有人在吵架，没什么精神。” “溪水的味道，应该起效了。我们的人远远观察，看到他们取水时都皱着眉头。”
效果正在显现。
阳歌知道，这需要时间。心理的瓦解和环境的折磨，都不会立竿见影。但这股无形的“浊流”，已经成功注入了泽部落的营地，正在悄无声息地腐蚀着他们的斗志和团结。
他看向东南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林，看到了那座被异味和流言所困扰的敌人营地。
盐的洁白，与溪流的污浊；物质的对比，与心理的落差。
这就是他为狰准备的，一场无声的战争。
而在他看不到的更远方，巨鹰城邦的营地内，那名侦察兵首领，正将画满了新符号的木板，呈递给一位身着精致皮甲、佩戴着青铜臂章的中年将领。木板上，除了汉部落的防御工事、英灵柱，还多了一些关于“白色晶体”和“溪流异常”的模糊记录。
将领看着木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深思和愈发浓厚的兴趣。
“有趣的部落…有趣的首领…”他低声自语，“或许…值得换一种方式接触。”
（第一百一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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