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滑坡！
工师营在“三门峡”初战告捷的振奋，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块巨石，虽激起巨大波澜，却终究难以彻底改变河流的顽固本性。工程的浩大与自然的威能，远非一时一地的技巧胜利所能全然抵消。当人们的信心正随着崩落的巨石一同高涨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刚刚燃起的火热势头骤然扑灭。
连续数日的晴好天气结束了。自东南方向推来的浓重铅云，低低地压在山峦与河道之上，带来了连绵不绝的冰冷雨水。这雨并不狂暴，却持久得令人心烦意乱，无孔不入。河道两岸的土石被彻底浸透，变得泥泞不堪，施工条件急剧恶化。开挖出的新鲜土坡不断被雨水冲刷，淌下浑浊的泥浆。原本就湿滑的作业面更是危险重重，人们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工程进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在距离“三门峡”主战场下游约三里的一处河湾，第二工程营正负责一段河岸的拓宽作业。这里的土质本就以疏松的黄土和砾石层为主，连日雨水浸泡，早已饱和软化。为了尽快达到开挖深度，此处的坡脚被挖得有些陡峭。
负责此段的一名队率，名叫犀，是原黑石部落的健壮战士，以勇猛着称，但对土石工程的危险性认识不足。他看着缓慢的进度，心中焦急，催促着手下的队员们冒雨继续深挖。
“都快些！别停下！把这层软土挖掉，下面就是硬底了！”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大声吆喝着。他的副手，一个名叫獾的年轻汉子，隐约觉得那被雨水浸得发亮的土壁有些吓人，忍不住提醒道：“头儿，这坡太滑了，是不是先停停，或者往外扩扩再挖？”
“怕什么！”犀不以为意地挥手，“一点泥巴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赶紧干完，好回去烤火！”
队员们闻言，只好继续挥舞着青铜锹和木耜，挖掘着已经十分松软的坡脚。泥土一锹锹被甩上河岸，混合着雨水，形成黏糊糊的泥浆。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和水声掩盖的“窸窣”声从土坡内部传来。
“什么声音？”獾警觉地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然而，已经太晚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那面高达近三丈、被挖得过度陡峭的土坡，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轰鸣！顶部最先开裂，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迅速蔓延，紧接着，整片土坡失去了支撑，数以百吨计的饱和土石裹挟着树木残根，以一种无可抗拒的、毁灭性的姿态，向下轰然崩塌！
“塌了！快跑！！”獾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自己则奋力将身边一个吓呆了的少年队员苇向外猛推。
但人类的反应在自然瞬间的暴怒面前，显得如此迟缓无力。
轰隆隆——！
巨响吞没了一切惊呼。泥石流如同黄色的瀑布，瞬间吞噬了坡脚下正在作业的十余名队员。大多数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沉重的泥浆和石块淹没、拖拽，消失在翻滚的浊流之中。被獾推开的少年苇踉跄着摔倒在泥水里，侥幸躲过了主冲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獾和其他同伴被吞没，发出绝望的哭嚎。
滑坡体冲入河道，激起巨浪，堵塞了刚刚疏浚过的一段水道。
事故发生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遍了整个工地。
“下游滑坡了！埋了人了！！” 凄厉的呼喊声和示警的锣声在各个工段响起。
所有工程瞬间停止！人们扔下工具，惊恐地望向下游腾起的巨大尘烟和泥雾。
阳歌和坚手正在“三门峡”督工，闻讯脸色骤变，立刻带着一队工师营精锐和玥的医疗小组，以最快速度冲向事发地点。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一段河岸完全变了模样，新鲜的黄土崩塌面触目惊心，泥石堆积如山，混浊的水流正在缓慢地重新侵蚀这片新形成的滩涂。幸存下来的队员们如同失了魂，有的疯狂地用双手挖掘着泥浆，哭喊着同伴的名字；有的则瘫坐在泥地里，目光呆滞，浑身发抖；少年苇在一旁呕吐不止，是被吓的，也是因为悲伤和恐惧。
“快！救人！！”阳歌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第一个扑上去，用手扒拉那些尚在流动的泥石。
工师营的人立刻加入，用工具，更用手，拼命挖掘。医疗小组则迅速检查被救出的人。
然而，希望渺茫。
最终，从泥石中挖出了九具遗体，包括队率犀和那位推开同伴的副手獾。另有三人重伤，骨断筋折，昏迷不醒，被紧急抬回营地由玥全力救治。还有两人失踪，恐怕已被冲入河道，生还无望。
死寂笼罩了河岸，只有雨水滴落和压抑的啜泣声。牺牲者中，有来自黑石部落的犀、獾，有来自织贝部落的纺轮，有来自鹿丘部落的穗，还有几名新近融入的流民……冰冷的尸体躺在泥泞中，再也无法站起。
工程被强制暂停了。
当晚，巨大的悲观和恐惧情绪在营地中蔓延开来。白日的热血与斗志被冰冷的现实和雨水彻底浇灭。
“看吧……我就说……这是触怒了水神……” “是天罚！我们不该在这里动土的……” “连阳歌首领的法子也不灵了……这水，根本治不住……” “死了这么多人……值吗？” 各种低语在窝棚里、篝火旁流传，带着绝望和怀疑。甚至有人开始偷偷收拾东西，想要逃离这个“不祥”的工地。
巫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尽管阳歌早已明确了务实的方向，但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最古老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人们的心脏。一种“天罚”的论调，开始悄然滋生，并逐渐蔓延。
首战告捷的喜悦荡然无存，汉部落的治水大业，迎来了第一个严峻至暗的时刻。挫折与质疑，如同这连绵的阴雨，冰冷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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