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镜鉴
古祭坛旁的夜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其引发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大卜偃师徒再次悄然离去，将那个关于共同“大灾变”与分歧之路的惊人秘密留给了阳歌与巫。他们没有返回东陲营，而是连夜赶回了龙城，这个汉部落正在茁壮成长的心脏。
晨曦微露，龙城中心最大的议事厅内，油灯通明。定澜王阳歌召集了所有核心元老：巫、岩灵、坚手、稷、坚骨、绘，以及代表下一代的勐和玥。气氛凝重而肃穆，阳歌简要而清晰地转述了从大卜偃处得知的关于“大灾变”的亳邦版本，以及其对文明走向的深刻影响。
“……故此，亳邦并非天生的侵略者，其强大的组织力、精湛的青铜技艺乃至森严的等级制度，或许都可追溯至其祖先在‘大灾变’后，为求存而选择的‘驯服饕餮’之路——一条强调绝对力量、秩序与控制的发展路径。”阳歌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冷静地剖析着这个强大的对手兼“兄弟之邦”。
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惊人的信息，以及其背后沉重的历史意味。
良久，司农稷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若依此说，亳邦视奴隶如草芥，驱使万千民夫修建巨城工场，乃其立国之本？如此……如此苛待人力，岂能长久？”他掌管农业，深知人口与民心的重要性。
大工师坚手抚摸着面前一件精良的铁制工具，沉吟道：“他们的青铜技艺确实登峰造极，水力鼓风、规模化铸造，远超我等。但其工场之中，唯有监工皮鞭与奴隶血汗，工匠似无丝毫自主与欣喜。长此以往，技艺岂能不僵化停滞？反观我工师营，虽有考绩，却鼓励创新，众匠人皆以改进技艺为荣。”他看到了技术发展背后的制度差异。
内务总管坚骨掌管户籍市易，想得更为现实：“亳邦等级森严，贵族、平民、奴隶泾渭分明，层层盘剥。其国力虽强，恐如巨石垒台，外表坚固，内里缝隙暗生。而我汉部落推行《汉约》，虽初建法度，却力求公正；发行汉宝钱，促进流通；设元老会，广纳建言……或许，这才是让部落真正凝聚壮大之力。”
巫的目光则更为深远，他缓缓道：“亳邦奉饕餮，重威权，其文明如参天青铜巨树，虽雄伟，却已显僵直，难以再抽新枝嫩叶。我等崇龙图腾，敬天地自然，重沟通融合，王上更带来诸多闻所未闻之知识与理念……我汉文明，或许更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虽起始涓细，却能汇聚百川，不断向前，充满生机与变数。”
年轻的勐握紧了拳头：“他们依靠战车戈矛征服，视我等为奴役对象。而我们，依靠的是更好的犁铧开垦土地，更好的兵器守护家园，更好的医术救治同胞！孰优孰劣，战场之上已见分晓！”
玥轻声补充，目光清澈却坚定：“还有预防瘟疫的隔离之法，编纂医书普惠众人。亳邦或有庞大工场，但其可愿将技艺与知识如此无私传授于平民？其贵族可会关心奴隶之疾苦？人之性命，不应只是劳作与征战的工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讨论，思路越是清晰。亳邦这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一个高度发达却可能正走向内卷与僵化的青铜文明晚期景象：技术精湛却可能因缺乏创新活力而停滞；组织严密却建立在压迫与剥削之上，内部矛盾深重；文化辉煌却可能已被权威和礼制束缚，失去了包容与变化的弹性。
阳歌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每一位元老，每一位汉部落的基石。等到众人议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亳邦，正是我等一面无比珍贵的‘镜鉴’。”
“它警示我们，强大的武力与发达的技术，若不能服务于民，反而成为压迫与奴役的工具，其文明终将失去根基，走向停滞与腐朽。” “它提醒我们，森严的等级与绝对的权力，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效率与秩序，却扼杀了社会的活力与创造力，最终会孕育出毁灭自身的毒瘤。” “它更让我们看清，汉部落选择的道路——发展技术以求富足强盛，却秉持《汉约》以求公正，尊重每一个人的价值与努力；建立制度以维持秩序，却保持开放与活力，鼓励创新与交流；敬畏传统与自然，却不被其束缚，勇于吸收学习，开拓向前——这条路，或许更为艰难，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是真正能够穿越历史长河、生生不息的康庄大道！”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目光灼灼：“亳邦视民为奴，而我等视民为根基；亳邦以饕餮之力威压四方，而我等愿以龙之精神沟通融合；亳邦沉溺于青铜时代的辉煌，而我等……”他拿起坚手打造的那件铁器，高高举起，“必将开启新的时代！”
“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亳邦的威胁并未消失。但今日之后，我等信念当更加坚定：不必羡慕亳邦的巨城与青铜，不必畏惧其庞大的体量。我们要做的，是避免重蹈其覆辙，坚持我们以人为本、技术为用、活力为先的建国之路！”
“加快龙城建设，推广新式农具，精炼钢铁，探索‘雷火’之秘，完善律法，普及教化……让我们自己的家园，成为远比亳邦那种冰冷巨城更有活力、更有希望、更能庇护每一个子民的乐土！”
阳歌的话语，如同拨云见日，驱散了众人心中因亳邦的强大而产生的最后一丝阴霾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目标感和强烈的自信。
元老们纷纷起身，目光坚定，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信念。
是的，亳邦是一面镜子。它照见的不仅是敌人的强大，更是其内在的痼疾与陷阱，同时也映衬出汉部落自身道路的优越性与光明前景。
从对手身上吸取教训，明确并坚定自己的方向——这或许是这场边境冲突与文明碰撞，带给汉部落最宝贵的财富。
第三百四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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