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三天。
裴逸今天不打算找清净的地方了，他打算品一品人间烟火味。
俗称，逛街。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
像一个真正的游客，一个混入人海的幽灵。
他喜欢这种感觉。
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听着耳边嘈杂的声响，感受着这座城市鲜活的脉搏。
这种置身事外、又身处其中的疏离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走进一家生意火爆的甜品店，点了一份草莓千层。
然后，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一边小口地吃着蛋糕，一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嗯，甜度刚好，奶油不腻，草莓很新鲜。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再点一份巧克力熔岩蛋糕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一晃而过。
那身影停在了街对面的一个露天画摊前。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衬得她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更加不食人间烟火。
是雨霜月。
她正出神地看着画师笔下的画作。
那是一幅色彩明亮的油画，画的是一对在公园里放风筝的父女，女孩笑得一脸灿烂。
雨霜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仿佛盛着化不开的迷茫。
裴逸叹了口气。
得，看来今天的清静，也到此为止了。
他放下叉子，走出甜品店，穿过马路，走到了雨霜月身边。
“在看什么？”
雨霜月似乎是太过专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到是裴逸，那双总是带着迷茫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微光。
“老师。”
她指了指那幅画，用她那一贯平铺直叙的、不带什么感情起伏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高兴？”
裴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因为，她在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雨霜月咀嚼着这个词，似乎在努力理解它的含义。
“那……什么是喜欢？”
她已经能感受到情绪的波动了，可是她还不能够完全理解。
经过这几天的探寻，她发现自己对情绪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就连她最熟悉难过，她也没能完全理解。
裴逸看着她那双求知欲旺盛的、纯净得像一张白纸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这问题……有点超纲了啊。
“喜欢，是一种感觉。”他想了想，用尽量简单的方式解释道：“当你看到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时，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会不自觉地想笑，会想一直和他（它）待在一起。”
雨霜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讨厌呢？”
“讨厌，就是喜欢的反面。”
“高兴呢？”
“高兴是喜欢的情绪表现之一。”
“难过呢？”
“难过是……”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裴逸成了雨霜月的“情绪百科全书”。
他们走在街上。
看到一个因为冰淇淋掉在地上而大哭的小女孩。
雨霜月会停下来，指着她问：“老师，她现在，是难过吗？”
“是。”
“为什么会难过？”
“因为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看到一对因为一点小事而争吵，最后男生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回来道歉的情侣。
雨霜月又会问：“他之前明明看起来很生气，可为什么还要买花？”
“因为比起生气，他更害怕失去那个让他生气的人。”
“所以……生气，也可以和喜欢，同时存在？”
“可以，人的情绪是矛盾而复杂的，它是‘心’的一种体现，我们这些已经体验了多年情绪的人，有时都会看不懂自己的‘心’，更不要说你了，慢慢来就好。”
“心？”雨霜月喃喃自语。
她的小脑袋里，仿佛装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努力地记忆着，分辨着，感受着那些她从未理解过的情绪，努力从其中去感受她那颗“心”。
他们又来到一个小茶楼。
一个吟游诗人，正弹着鲁特琴，高声唱着一首关于“神策诡谋一剑开天”的英雄史诗。
歌词粗糙，曲调简单，却充满了激情与力量。
周围的听众，听得热血沸腾，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雨霜月静静地听着。
她听着那些对老师的赞美，听着周围人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感激。
她感觉到，自己那颗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
“老师，我现在，这里有点不一样了。”她小声说，“感觉……很满。”
“嗯，或许是因为听到喜欢的故事而满足了吧，我说过情绪是‘心’的一种体现，它很主观，只有自己去体悟才行，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的‘心’的感觉。”裴逸说。
雨霜月点了点头。
她将其记在心中细细体会。
他们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安静的公园。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老奶奶正靠在老爷爷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老爷爷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雨霜月看着他们，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比宁静、无比温暖的氛围。
那种感觉，让她那颗总是有些不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沉静了下来。
“老师，”她转过头，看着裴逸的侧脸，“我现在，又有一种新的感觉。”
“这里……很安宁，很温暖，就好像在莱英哈特里，和大家待在一起时的感觉。”
“嗯，”裴逸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这个，或许你心中的感觉与我的一样，这就是幸福。”
雨霜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挂满了各种各样面具的小摊前。
雨霜月被一个狐狸面具吸引了。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面具，白色的底，用红色的颜料勾勒出眼睛和胡须，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喜欢这个？”裴逸问。
雨霜月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个面具。
“老板，这个怎么卖？”
裴逸付了钱，将面具递给雨霜月。
雨霜月接过面具，没有立刻戴上，而是转过身，面对着裴逸。
然后，她踮起脚尖，将那个狐狸面具，轻轻地，戴在了裴逸的脸上。
面具遮住了裴逸的半张脸，只露出了他那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双带着些许错愕的眼睛。
雨霜月看着戴着狐狸面具的裴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了很久。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暖洋洋的，看着老师就想露出笑容，想一直与他待在一起。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老师所说的喜欢呢？
她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耐心地、一点点地，教她认识这个世界的男人。
她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裴逸的衣角。
“老师。”
“嗯？”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她那双眼眸却无比璀璨。
“心，不是一个东西。”
“它会有喜欢和生气的矛盾，会因为听到喜欢的故事而满足，会因为看到温暖的画面而平静。”
“它会跳得很快，也会跳得很慢。”
“它会难过，会开心，会骄傲，会……喜欢。”
她看着裴逸，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师，我的心，现在，正在因为你而跳动。”
“它在告诉我，它很喜欢，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这种感觉。”
这一次，裴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像第一次在梦境中那样，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种感觉他也很喜欢。
那一天，他们在帝都的街头，走走停停，感受着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
雨霜月像一个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而裴逸，则像一个最耐心的引导者，陪着她，一点点地，为她那片灰白色的世界，涂上绚烂的色彩。
心，为何物？
或许，就是当一个人，开始对另一个人，产生羁绊的那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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