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那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一遍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空被洗得澄澈如洗，阳光透过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幸存的人们在帝国救援队的组织下，开始重建家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来的希冀。
世界，似乎正在重归正轨。
时间过了几天？
夏悠柠已经不记得了。
那一天，她和其他人一起去阻止【王】侵蚀界碑。
虽然拖延了一些时间，但是最终还是全部落败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莱英哈特学院的附属医院里了。
她坐在莱英哈特学院附属医院的病床边，削着一个苹果。
刀刃在果皮上平稳地滑过，卷起一长条连续不断的红色果皮。
她的动作很稳，很熟练，仿佛经过千百次的练习。
可她的心，却和手中的刀不一样，悬着，找不到落点。
目光越过手中鲜红的苹果，落在邻床那个安静的女孩身上。
蓝馨。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医生说，这是可能是目睹了太过惨烈的战斗，或者经历了亲人离世的打击，精神遭受巨大创伤导致的应激障碍。
亲人离世？
夏悠柠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诊断，每一次，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传来一阵尖锐而又空洞的刺痛。
她不记得蓝馨有哪个亲人在那场最终决战中牺牲了。
医生还说，她们大多数参与过战斗的人，都因为精神受到了过度的冲击，需要静养。
这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可夏悠柠总觉得不对劲。
清脆的果皮断裂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插上牙签，递到旁边那张病床前。
“蓝馨，吃点东西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病床上的女孩，没有回应。
那张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俏丽脸蛋，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夏悠柠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认识的蓝馨，永远是那个最有活力的，像个小太阳一样，能把周围所有人都点燃的女孩。
可现在，这颗小太阳，熄灭了。
从那天醒来开始，蓝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那场战斗的结果是【王】败逃了。
她们赢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胜利的喜悦？
为什么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倒灌。
尤其是蓝馨。
夏悠悠放下切好的苹果，走到蓝馨床边，轻声呼唤：“蓝馨？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多多少少吃一点，好吗？”
女孩的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了那片苍白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回应。
夏悠柠的心，又是一沉。
她将蓝馨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腿上，想要给她带来一些藉慰。
咦？
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熟练的做出这个动作？
一个奇怪的念头毫无征兆地闪过脑海——好像，曾有一个人，也曾这样将脑袋枕在过她的腿上。
谁？
是谁来着？
夏悠柠的眉头紧紧蹙起，她努力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却只打捞起一片虚无。
这种感觉，最近总是出现。
出院后，她没有回到宿舍，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她们经常聚集的地方。
这是不知何时起，就变得异常拥挤的宿舍。
聚集的原因好像是因为这里很安心。
果然，今天她们也都在。
玲淼、雨霜月、莉莉安、林雅然、奥莉维娅、皇女，除了仍在住院的蓝馨。
她们似乎都习惯性地聚集在这里。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待着，似乎也能从这拥挤的氛围中，汲取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夏悠柠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她试着整理这个房间，将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当她整理到那张靠窗的书桌时，动作却猛地一顿。
桌上，放着一个触感柔软、填充了记忆棉的特制靠垫。
她认得这个靠垫，是她亲手制作的。
记忆中，她曾无比珍视地将它带到某个地方，不由分说地塞在了一个人的身后。
那个人……是谁？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有些傲娇的语气：“图书馆的椅子太硬了，对你这种刚痊愈的‘老人家’腰不好。”
可那个“老人家”的面容，却是一片空白。
心脏，又开始传来那种熟悉的，空洞的钝痛。
但是渐渐的她又觉得这个靠垫似乎就是自己做给自己的。
并没有所谓的“老人家”存在。
那个回忆只是一种既视感，就像是一个梦，有点印象，却又不真实。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身走进厨房，准备为大家烤一个苹果派，用食物的香气来驱散这股没由来的烦闷。
面粉、黄油、砂糖……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
很快，一个散发着甜美香气的金黄色苹果派便新鲜出炉。
她熟练地将苹果派切成均匀的八份。
然后，她的手，顿住了。
她看着盘子里那八块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派，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这里只有七个人，为什么我会匀分成八份？
总有种应该还有一个人的感觉，那个人好像还很喜欢吃我做的苹果派。
“那个人”……
又是“那个人”！
夏悠柠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她扶着料理台，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的记忆，我的习惯，我的生活，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这样一个“不存在”的人的痕迹？！
她冲出厨房，像个溺水者一样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我需要冷静。”她对自己说。
她决定去图书馆。
在知识的海洋里，或许能找到让内心平静下来的锚点。
莱英哈特学院的图书馆，一如既往的宏伟、肃穆。
夏悠柠没有去查阅任何书籍，她的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她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径直走向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靠窗的安静角落。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空无一人的座位上。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除了……
那个座位，是空的。
夏悠柠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空座位，看了很久很久。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曾在这里，为一个人滴眼药水，为一个人按摩肩膀，甚至像喂小动物一样，将切好的水果，一小块一小块地递到他的嘴边。
她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当时自己那份口是心非下的紧张与欢喜。
可她，唯独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又为什么，会对他做那些……只有对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一个个问题，像一把把尖锐的锥子，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
不，不对。
但渐渐，她发现这些记忆也变得有些混乱。
好像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自己。
但为什么我要给自己按摩？
好像也不对，我是在帮蓝馨按摩？
夏悠悠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荒诞的念头甩出去。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看来医生说的没错，那场大战太过惨烈，精神消耗太大，出现一些记忆错乱也很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桌角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被压在书本下的，小小的纸条。
字迹娟秀，是她自己的。
上面写了几行字。
【老师像我一样多任性一点吧。】
【再给我多添一点麻烦也没关系，我会全部接下的，毕竟我也很喜欢给你添麻烦不是吗？】
【两个同类就要多多关照才是。】
【——和你同样爱惹麻烦的学生，夏悠柠。】
轰——！！！！
夏悠柠的大脑，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轰然炸响！
这字迹，这语气，毫无疑问是她自己写的。
而且这句话好熟悉。
可她，什么时候写过这样的话？
又是在对谁说？
那个被她称为老师的……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对她而言，无比特殊的人？
然后，他消失了？
不仅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更是从她的记忆里，被抹去了？
一股足以将她吞噬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牙齿在打颤，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背靠在冰冷的书架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崩溃与无助。
“是谁……”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我忘记了你，心……还会这么痛……”
细微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角落里，悄然响起。
————
夜渐渐展开帷幕。
在夏悠柠走后，一个神秘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
她的手上有着许多的纸条。
突然一把火从她掌心浮现，将所有纸条燃烧殆尽。
细看的话，能从火焰中看见，纸条上写的内容，无一例外都与夏悠柠今天看见的那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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