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宿舍的晨光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陆铮坐在床沿,左手握着枪套的皮带,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铜扣。铜扣被磨得发亮,映出他眼底的专注——这是归队的第三天,军械库的老张说,他的枪保养得像新的一样,枪膛里连点锈迹都没有。
“陆哥,该去靶场了!”隔壁床的李班长探过头来,嘴里叼着牙刷,泡沫顺着嘴角往下淌,“王排长说今天让你试试实弹,特意留了最好的位置。”
陆铮点点头,把枪套挂在肩上。左臂的护肘在军装下微微硌着,却比前两天舒服了些。他走到窗边,看着操场上晨练的新兵,队列里那个小个子正喊着口号踢正步,步伐比考核时稳了太多,像棵被风刮过却更挺拔的小白杨。
靶场的风带着硝烟的气息,熟悉得让陆铮心口发紧。他站在50米靶位前,左手扶着枪身,右手扣住扳机。枪身的重量比记忆中沉了些,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肩膀的旧伤忽然隐隐作痛。
“别急,先试试空枪。”王排长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计分板,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刘军医说了,你的左臂还不能吃重。”
陆铮没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左臂。护肘蹭过枪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调整呼吸,让枪口慢慢对准靶心。空枪的扳机扣动时发出“咔嗒”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左臂却稳稳地没抖——这比他预想的好太多。
“可以了。”他放下枪,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哑,“装弹吧。”
第一发子弹射出时,后坐力让他的左臂猛地一沉,枪口偏了寸许,子弹打在靶纸边缘,只得了六环。陆铮的额角沁出薄汗,不是累的,是急的——他从来没在50米靶上拿过这么差的成绩。
“没事,再试!”王排长赶紧递过毛巾,眼神里带着鼓励,“你这才刚恢复,能扣动扳机就不错了。”
陆铮接过毛巾,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他忽然想起沈念薇的笔记本,想起她在“射击训练”那页画的小靶心,红铅笔点的圆点像颗小小的火种。他重新举起枪,这次没有硬扛后坐力,而是顺着左臂的弧度轻轻卸力,像沈念薇教他摘桃花时说的“用巧劲”。
第二发子弹穿过靶心,激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划出笔直的线。
“十环!”报靶员的声音带着惊喜,从靶位后传过来,“陆指导好枪法!”
陆铮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左手的指尖却在发颤。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熟悉的悸动——那种子弹穿透靶心的瞬间,和当年第一次打满环时一模一样,像有团火在胸腔里炸开。
中午休息时,陆铮坐在靶场的树荫下,从口袋里掏出沈念薇的笔记本。她在最后一页画了个小小的日历,归队的日子被红笔圈起来,旁边写着“每天进步一点点”。字迹娟秀,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执拗,像她本人一样。
“这是你对象画的?”李班长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画得比宣传画还好看!上次家属院来慰问,我见过这姑娘,给新兵缝衣服时手巧得很。”
陆铮把笔记本合上,揣回口袋里,没承认也没否认。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的左臂上,护肘的阴影像道浅浅的疤,却不再让他觉得刺眼——这些天他渐渐明白,有些印记不是耻辱,是勋章。
傍晚收到沈念薇的信时,陆铮正在擦枪。信封上贴着枚“人民军队”的邮票,边角被邮局的邮戳盖得有些模糊,里面的信纸折得整整齐齐,还夹着片干枯的桃花瓣。
“今天去后山了,野桃树开始结果子了,青绿色的像小石子。吴妈说等你周末回来,给你做桃花糕。训练别逞强,要是胳膊疼了,就想想去年冬天你教我写的‘坚持’两个字……”
陆铮的指尖捏着那片桃花瓣,纸质的纹路硌着皮肤,却暖得让他眼眶发潮。他忽然想起受伤最严重的时候,沈念薇趴在床边给他读信,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把“医生说恢复几率很大”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陆哥,电话!”通信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家属院打来的,说是姓沈。”
陆铮几乎是跑着去的电话亭。听筒里传来沈念薇的呼吸声,带着点急促,像刚跑过步。“听王排长说你打了十环?”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揣了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我就知道你可以!”
“运气好。”陆铮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家里的事——吴妈的猫生了小猫,皂角树的叶子被虫子咬了几个洞,张阿姨托她问他要不要腌黄瓜。这些琐碎的事,此刻却比任何捷报都让他安心。
“周末能回来吗?”沈念薇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我把桃花瓣压进笔记本里了,想给你看看。”
“能。”陆铮的声音很稳,目光透过电话亭的玻璃,望向家属院的方向。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他第一次握枪时看到的晚霞,“我请了半天假。”
挂了电话,陆铮走回宿舍,路过操场时,见新兵们正在练刺杀操,喊杀声震得空气发颤。那个小个子的动作最标准,枪刺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练得不错。”陆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个子吓了一跳,赶紧立正敬礼,脸颊通红:“谢谢陆指导!我天天看您的射击图解,上面的笔记太清楚了……”
陆铮忽然想起自己的笔记本,想起沈念薇画的小靶心。原来有些力量真的能传递,像他从父亲的弹壳里接过的坚韧,像新兵从他的笔记里学到的专注。
回到宿舍,他找出信纸,提笔写下:“今天打了十环,想起你说的‘巧劲’。周末想吃桃花糕,要放多点芝麻。你的笔记本我带在身上,桃花瓣很香……”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陆铮看着信纸上的字,忽然觉得,归队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他不仅要找回自己的枪,还要守护那些藏在靶心、桃花瓣、笔记本里的温暖,那些让他在泥泞里也能抬头看天的牵挂。
窗外的哨声响起,是熄灯的信号。陆铮把信叠好,放进信封,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黄铜弹壳,放在信纸上。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弹壳上,冷硬的金属泛着柔和的光,像在为这封即将寄出的信,盖上个沉默的邮戳。
他知道,明天的靶场还会有挑战,左臂的恢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想到周末能看到沈念薇的笑脸,想到笔记本上那行“每天进步一点点”,他就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毕竟,有些战场需要子弹,有些战场需要等待,而他,两样都不会输。
喜欢与你共赴河山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与你共赴河山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