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江风带着水汽,刮在人脸上已有了凉意。
暮色沉沉时,寒江渡口只剩下最后一艘渡船。艄公正弯腰解缆,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寻常赶路人的仓促,倒像是踏在青石板上的韵律,匀净,沉稳,带着种不容错辨的世家气度。
他回头,只见岸边立着个白衣人。
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领口袖缘绣着银线云纹,腰间悬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穗是同色的,随着江风微晃,却不见半分凌乱。那人背对着落日余晖,面容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
“渡我过江。”声音清冽,像碎冰撞在玉上。
艄公见多了江湖人,却少见这般气质的。看那衣饰纹样,倒像是近年声名鹊起的姑苏蓝氏之人。他不敢怠慢,忙道:“客官请上,这就开船。”
白衣人颔首,足尖轻点,已悄无声息落在船头。他并未进舱,只立在船尾,望着渐远的岸边。江风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却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与这江、这风都隔了层无形的屏障。
艄公偷瞄几眼,见他腰间长剑形制古朴,剑鞘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末端缀着的玉扣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心里暗忖:这怕是蓝氏哪位子弟,看这气度,说不定是那位以“雅正”闻名的含光君?
正琢磨着,忽听上游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很怪。
没有章法,没有调子,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散漫,像顽童随手折了根芦苇管在水边瞎吹。可奇的是,那声音穿过江风,竟异常清晰,带着股说不出的野劲儿,像燎原的星火,一下就把这暮江的沉郁破开了个口子。
白衣人原本平静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笛声时远时近,夹杂着几声隐约的笑骂,似乎是有人在跟吹笛人斗嘴。艄公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上游岸边的芦苇荡里,摇摇晃晃驶出一艘小竹筏。筏子上斜斜躺着个穿黑衣的青年,手里正转着根竹笛,另一只手拎着个酒葫芦,时不时灌上一口。
他身边还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叉着腰骂:“魏无羡!你这破笛子吹得比鬼哭还难听,再吹把水里的鱼都吓跑了,今晚咱们喝西北风去?”
被称作魏无羡的青年哈哈一笑,翻身坐起,动作舒展得像只野猫:“老陈,懂什么?这叫‘引鱼调’,等会儿保准有肥鱼上钩。”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笛,笛身乌黑,看着不起眼,“再说了,就算没鱼,咱们不是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酱牛肉。
那汉子眼睛一亮,气也消了,凑过去抢了块肉塞进嘴里:“算你小子有良心。不过话说回来,你真要去下游的‘鬼市’?那地方可不太平,听说最近不只是江湖人,连仙门里的人都在往那儿跑,说是出了怪事。”
魏无羡咬着牛肉,含糊道:“怪事才有意思啊。”他抬眼,恰好对上渡船尾那道白衣身影,眼睛微微一挑,咧嘴笑了笑,手里的笛子随意一横,吹出个更不成调的音符。
那音符像颗小石子,精准地落在白衣人耳边。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黑笛上,眸色微沉。
是那支笛。
三年前,夷陵乱葬岗那场大火后,所有人都以为这笛子连同它的主人,早已化为灰烬。没想到,他竟还活着,且依旧是这副……不羁散漫的模样。
竹筏与渡船渐渐靠近。魏无羡站起身,对着蓝忘机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也是去鬼市?”
蓝忘机没有回应,只淡淡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暮色。
魏无羡也不尴尬,自顾自笑道:“看来是了。正好,路上有个伴儿。”他转头对艄公喊,“老人家,能不能让我们搭个便船?这竹筏太慢,赶不上鬼市的热闹了!”
艄公正犹豫,见蓝忘机没反对,便点了头。魏无羡一跃跳上渡船,那汉子也跟着上来,嘴里还在念叨:“你就不怕人家嫌咱们粗野……”
“嫌也没办法,谁让咱们运气好呢。”魏无羡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挨着船舷坐下,又开始吹他那不成调的笛子。
笛声混着江风,与船头那道清冷的剑影,在暮色渐浓的寒江上,奇异地共存着。
艄公望着这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总觉得这趟渡船,怕是不会太平静了。
而此时谁也不知道,寒江之上的这一次偶遇,不过是即将席卷江湖的风暴,最初的那一缕涟漪。云深不知处的剑,与夷陵的笛,终究还是要在这动荡的世道里,再次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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