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裹着水汽漫过莲塘，新抽的荷叶已撑起半塘绿，卷着的叶边慢慢舒展，像谁把揉皱的碧色绸缎轻轻熨平。蓝念安赤着脚蹲在塘边的青石板上，看水底的锦鲤绕着新茎游，尾鳍扫过嫩白的根须，惊得叶尖抖落串水珠，砸在他脚背上凉丝丝的。“娘亲，鱼儿在给莲子挠痒痒呢！”他晃着脚丫喊，脚趾缝里还嵌着早晨采的野菊瓣。
江念卿正往竹篮里拾掇刚摘的荷叶，预备着午后做荷叶粥。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指尖碰上去簌簌落下来，像撒了把碎银。“它们是在跟新莲打招呼呢，”她把最大的片荷叶铺在篮底，叶心的水珠滚来滚去，映着天上的云影碎成星星，“等荷花开了，鱼儿还要来躲雨呢。”篮沿搭着的布帕里裹着几颗青莲子，是蓝承宇今早从金麟台的莲池摘来的，壳上还带着新鲜的涩味。
金凌提着竹桶来送新酿的莲子酒，桶盖一掀，清冽的酒香混着荷叶的清气漫开来。蓝承宇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罐，里面是他攒了半月的荷叶露，罐口用棉纸封着，印着朵小小的并蒂莲。“阿爹说这露要拌在墨里写字，”他踮脚把罐子递给蓝景仪，罐底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圆圆的印子，“写出来的字会带着荷香。”
蓝景仪正趴在塘边的石桌上写“莲塘记”，新抽的荷叶刚好遮在他头顶，像把天然的绿伞。他写得兴起，蘸了点蓝承宇送来的荷叶露混着墨，笔尖落在纸上，果然飘出淡淡的清香。“你看这‘风’字，”他指着纸上的字给念莲丫头看，笔画间的墨晕像被风吹得微微歪，“是不是跟塘里的荷叶一样，软乎乎的？”
念莲丫头抱着她的布偶莲娃娃，坐在石凳上给娃娃缝新裙。布片是用去年的荷叶梗煮过的绿绸，针脚歪歪扭扭，却把塘里新开的第一朵小荷花绣得有模有样。“娃娃也想闻荷香，”她把缝好的布裙给娃娃换上，忽然指着塘中央喊，“你们看！那朵花在眨眼睛！”众人望去，只见一朵嫩粉的荷花刚绽开半瓣，花瓣上的水珠被风一吹，晃悠悠地滚到花心，倒真像只调皮的眼睛在眨。
蓝思追提着木桶往塘里撒鱼食，看锦鲤争食时搅起的涟漪荡到荷叶边，把叶片推得轻轻摇晃。他忽然发现去年那颗刻着“追”字的旧莲子，如今已长成一株半尺高的新莲，叶片比别的更宽些，像个懂事的孩子站在塘中央。“魏前辈说莲有灵性，”他轻声对江念卿说，“你看它长得多精神，像是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午后的阳光渐渐热起来，蓝念安和蓝承宇脱了鞋跳进塘边的浅水区，踩着软泥摸田螺。泥水漫过脚踝，凉丝丝的带着水草的滑，蓝念安忽然摸到个硬壳，捞上来一看，是颗被田螺抱着的小莲子，壳上还留着去年刻的“安”字。“它藏在这里跟我躲猫猫呢！”他举着莲子跑上岸，泥水滴了一路，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金凌坐在石桌边翻蓝景仪写的“莲塘记”，忽然看到页边画着朵小小的莲蓬，旁边注着“念安今日学会辨认莲蕊”，字迹稚嫩，是蓝念安去年的手笔。他抬头时，正看见蓝念安把那颗带泥的莲子埋进塘边的土里，小手指笨拙地拢着泥，像在给老朋友盖被子。“埋深点，”金凌笑着喊，“不然它要偷懒不发芽啦。”
风穿过荷塘时，带起满塘的荷香，混着远处厨房飘来的荷叶粥香。念莲丫头抱着布偶坐在荷叶下，看蓝景仪教蓝念安用荷叶做小喇叭，两片荷叶叠在一起，吹出来的声音呜呜的，像风在跟莲塘说话。江念卿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魏无羡曾说，荷风是最懂人心的，它会把藏在泥里的盼，吹成叶尖的露，吹成花心的香，吹成代代人心里的暖。
夕阳西下时，晚霞把荷塘染成了金红色，荷叶的绿也添了层暖，像浸在蜜里的翡翠。蓝思追往塘里撒了把清水，看水珠落在荷叶上，被风推着滚到叶心，聚成颗亮晶晶的光球。忽然听见“噗”的一声，一朵晚开的荷花完全绽开了，花瓣舒展得像少女的裙摆，引得刚归巢的蜻蜓停在花瓣上，翅膀上的金粉在晚霞里闪着光。
蓝念安举着荷叶喇叭跑过来，喇叭口还沾着他的口水。“爹爹你听，风在唱歌呢！”他把喇叭凑到蓝思追耳边，里面传来呜呜的风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像首温柔的歌。蓝思追侧耳听着，忽然觉得这歌声里，有魏无羡当年的笑，有蓝忘机抚琴的音，有金凌和自己小时候的吵吵闹闹，还有孩子们现在的欢叫——都被荷风裹着，在这塘里慢慢酿，酿出了岁月的甜。
夜色渐浓时，众人坐在塘边的竹席上吃荷叶粥。粥里的莲子糯糯的，带着荷叶的清香，蓝念安把自己碗里的莲子往念莲丫头碗里拨，像极了当年蓝思追给金凌分莲子羹。蓝思追看着他们，忽然发现塘里的荷花不知何时都绽开了，月光落在花瓣上，白得像撒了层银粉，而那株由旧莲子长成的新莲，正开着一朵并蒂莲，在风里轻轻晃，像两颗靠在一起的心。
风又起时，满塘的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
荷风软，岁月暖。去年藏在泥里的盼，已长成叶上的露；前人种的莲，正结着后人摘的果。这塘里的故事，从来不是急着往前赶，是荷风把日子吹得软软的，让每颗莲子都能慢慢长，让每个等待都能酿成甜，让未完的篇章，在叶卷叶舒里，悄悄长成想要的模样。
蓝思追端起碗荷叶粥，看月光落在粥里，碎成点点银星。他转头时，看见江念卿眼里的笑意，比荷塘里的月光更柔——那是荷风拂过百年莲塘，把旧岁的暖、新年的盼，都揉进了这满塘的绿与香，揉进了代代人心里，永不消散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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