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晨露缀满了莲塘，每片荷叶都托着颗圆滚滚的露珠，风过时便顺着叶纹滚啊滚，在叶尖悬成晶亮的坠子，像谁在绿毯上挂满了珍珠。蓝念安赤着脚蹲在塘边，指尖刚碰到片荷叶，叶尖的露珠就“咚”地落进他掌心，凉丝丝的，映着晨光泛出七彩的光。“娘亲你看，”他举着掌心的露珠跑上岸，水珠在他手心里晃啊晃，“这里面藏着整个莲塘呢！”
江念卿正坐在竹棚下晒莲心，竹匾里的莲心嫩得发绿，沾着的晨露被阳光晒得发亮，像撒了层碎钻。她伸手接过蓝念安掌心的露珠，滴在莲心上，露珠顺着莲心的纹路往下淌，把那点清苦的香都浸得鲜活起来。“这是莲塘的眼泪呢，”她笑着把晒好的莲心装进小陶罐，“藏着整个夏天的故事，得慢慢品才知滋味。”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采晨露，蓝承宇手里的瓷瓶是用冰裂纹的瓷做的，瓶身上还描着朵小小的莲蓬，是王雪琪特意给他寻的。“阿爹说用晨露煎茶最香，”他举着瓷瓶往荷叶下钻，裤脚沾了满塘的露水，“你看这露珠里有星星！”瓶里的露珠晃啊晃，把晨光都晃成了碎银，倒像装了半瓶的星子。
蓝景仪蹲在“莲塘记”的木架旁，正用毛笔蘸着晨露写字。见第一缕阳光照在塘中央，他赶紧在册子上画了片托着露珠的荷叶，旁边注着“辛丑年立秋，露重如珠”，笔尖的墨汁混着露水滴在纸上，晕成个小小的圆，像颗落在册子里的莲子。“你看这露痕，”他指着叶面上的水纹给孩子们看，“弯弯曲曲的像不像蓝思追写的‘莲’字？藏着满塘的清呢。”
念莲丫头抱着布偶莲娃娃坐在塘埂的青石上，娃娃的新披肩上绣着圈露珠，是她用银线绣的，针脚虽稀稀拉拉，却把露珠的亮绣得活灵活现。她手里攥着片带露的荷叶，正小心翼翼地往布偶的小瓷瓶里倒露珠：“给你也存点夏天，”她对布偶小声说，“冬天想它了就看看。”
午后的阳光渐渐暖起来，晒得露珠慢慢化在叶面上，把荷叶洗得愈发鲜亮。蓝念安和蓝承宇比赛谁的露珠存得久，瓷瓶捂在怀里，像揣着颗冰凉的星子。蓝念安的瓶里还剩最后颗露珠，被他小心地倒在莲心罐里，“让它跟莲心作伴，”他拍着罐子说，“冬天泡茶时，就知道夏天有多甜了。”
江念卿正往陶罐里装新采的莲蓬，刚剥出的莲子白胖得像玉珠，沾着的露水在阳光下闪啊闪，像裹了层糖霜。“要选带露的莲子晒，”她把莲子摊在竹匾里，指尖的露水沾在莲子上，“这样存到冬天，还带着点清润的香。”蓝思追蹲在她身边帮忙挑莲心，挑出的莲心放在小碟里，绿得像浸了水的翡翠，倒像是从露珠里长出来的。
蓝思追站在塘中央的石板桥上，望着那株刻着“追”字的新莲——此刻它的莲蓬已长得半熟，绿中带紫的莲房上还挂着几颗露珠，阳光照过时，竟在莲蓬上映出小小的彩虹，像谁给它戴了串七彩的璎珞。“魏前辈说露坠莲心时，是莲在跟夏天道别呢，”他回头对江念卿笑，“你看这莲蓬，怕是把想说的话都藏进莲子里了。”
蓝景仪在暖房里翻出前年的露水泡莲心，坛口刚打开，就有股清冽的香漫出来，混着塘里的荷香，让人忍不住想深吸口气。念莲丫头踮脚够着坛口往里看，见莲心在露水里舒展着，像群绿衣的小仙子在跳舞。“能给娃娃泡颗吗？”她举着布偶问，眼睛亮得像盛着露珠的荷叶。
“等你学会品茶了再喝，”蓝景仪笑着给她颗糖莲子，“现在先尝尝这个，比露水还甜呢。”念莲丫头把糖莲子塞进布偶嘴里，自己也含了颗，腮帮子鼓鼓的，像藏了颗圆滚滚的夏天。
金凌坐在竹棚下翻蓝景仪的“莲塘记”，看到页边贴着片带露的干荷叶，旁边注着“念安六岁时采的第一片露叶，说要给娘亲泡茶”，字迹比去年工整了些，是蓝念安自己写的。他抬头时，正看见蓝念安把颗带露的莲子塞进江念卿嘴里，动作调皮却亲昵，像极了当年蓝思追给江念卿递莲子的模样。“小心别呛着，”金凌笑着喊，“你娘要是咳了，可要罚你把露水泡的莲心都喝了。”
风穿过荷塘时，满塘的荷叶都在摇晃，露水滴落的“嗒嗒”声，混着莲子落地的“咚咚”声，像谁在弹支清泠泠的曲子。江念卿望着蓝思追弯腰采莲蓬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魏无羡也曾这样在露水里采莲，还故意把带露的荷叶扣在蓝忘机头上，惹得蓝忘机用避尘挑开，却偷偷把叶上的露珠都收进了袖袋里的瓷瓶。
夕阳西下时，晚霞把塘面染成了橘红色，荷叶上的最后几颗露珠被照得像烧红的玛瑙。蓝思追往塘里撒了把鱼食，看锦鲤争食时搅碎了满塘的霞光，红的、金的、绿的碎片在水面晃啊晃，倒像把整个夏天都揉进了水里。
“你看那株‘追’字莲，”江念卿忽然指着塘中央，“莲蓬上的露珠像镶了金。”蓝思追望去，见那莲蓬上的露珠正映着晚霞，泛着淡淡的金红，像谁给它镀了层碎金。风吹过时，颗露珠坠落在莲心上，“咚”的声轻响，像夏天在跟它说再见。
夜色渐浓时，众人坐在塘边的竹席上喝露水泡的莲心茶，茶汤清得像塘里的水，带着点清苦的香，咽下去却从喉咙甜到心里。蓝念安把自己碗里的莲子往念莲丫头碗里拨，两颗莲子在茶水里碰了碰，像两颗带露的星子在打招呼。蓝思追看着他们，忽然发现那株“追”字莲的莲蓬上，还挂着最后颗露珠，在月光下亮得像颗不会落的星。
风又起时，满塘的荷叶轻轻摇晃，像是在说：
露坠心，岁留痕。今年藏在露里的夏，正顺着莲心往下沉；前人采的露，润了后人的茶。这塘里的岁月，从不是匆匆的过客，是滴露恋着片叶，颗莲心记着个夏，把清晨的凉、午后的暖、傍晚的红，都酿成这清苦的甜，让每个告别都有回味，让每个回味都有牵挂。
蓝思追端起碗莲心茶，看月光落在茶里，把莲子照得像透明的玉。他转头时，看见江念卿眼里的露光，比满塘的星光更亮——那是百年莲塘里，所有的清凉与牵挂在心里凝成的露，藏着旧的夏、新的秋、长的岁月，等着在某个冬日的茶烟里，漫出满室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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