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搭的荷架刚被晨露浸得发亮，蓝语棠就踩着木凳往架杆上挂荷盏。盏是用新摘的荷叶卷的，里面盛着从塘底舀的清水，水面上漂着片凤凰花瓣，随露水晃动的影子落在架杆的红痕上，像给那些未写完的字点上了标点。
“慢点挂，别让水洒了。”蓝承宇捧着个旧木盘走来，盘沿刻着的莲蓬纹是蓝思追年轻时凿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能看出每颗莲子的轮廓都独一无二——正如相册里那十二张荷塘照，张张不同，却张张都藏着相同的荷香。
蓝念安蹲在石案前翻检旧物，从祖父的木箱里找出个竹制的砚台，砚底刻着行小字：“荷露研墨，最能存真”，字迹是蓝启仁公公安的，笔锋端正，却在“真”字的最后一笔藏了个小小的弯钩，像魏前辈常画的笑脸。“阿兄你看，”她用荷盏里的露水研墨，墨香混着荷香漫开来，“这墨磨出来的颜色，和相册里旧照片的底色一模一样呢。”
说话间，聂家表哥扛着卷新布走来，布是用南疆的凤凰花染的，红得像塘里那朵半红半白的并蒂莲。“阿叔说用这个做新相册的封面，”他把布铺在槐树下的石桌上，布上的折痕在阳光下拼出个“年”字，“等明年添了新照片，正好把篮底那个缺角补上。”
蓝语棠抱着木盘往布上放荷盏，忽然发现十二盏荷叶灯在布上拼出的影子，与相册里十二张照片的轮廓完全重合。最中间那盏灯的影子里，凤凰花瓣正对着布上的“年”字，像在说：旧岁的故事结了尾，新岁的故事正要开篇。
“这里有东西！”她指着荷架下的泥土，露水打湿的地面显出块硬物的轮廓，挖出来一看，是个小小的陶俑，雕的是个举着莲蓬的孩童，眉眼像极了蓝语棠——正是当年魏前辈捏的泥人，被蓝二前辈偷偷埋在塘边，说要等“有新娃娃来续故事”时才肯露面。
蓝承宇用软布擦去陶俑上的泥，发现俑底刻着个模糊的“盟”字，与架杆上阳光漏出的字迹相呼应。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花盟的‘盟’，从来不是纸上去掉的笔画，是人心上长出来的根。”如今看着陶俑与荷架、相册与新布，忽然懂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缠成了网，网住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午后的阳光把荷塘晒得温热，蓝念安用荷露研的墨在石案上写字，写的是“荷风年年吹，故事代代传”，笔尖落在“传”字时，忽然有只蜻蜓停在笔端，翅膀的影子印在字上，像给“传”字添了对翅膀。“你看，”她笑着挪开笔，蜻蜓竟跟着落在纸上，“连蜻蜓都知道，这些字要往远处飞呢。”
聂家表哥用新布缝新相册的封面，针脚故意模仿江氏祖母的毛边绣，却在角落偷偷绣了只衔着荷叶的孔雀，与他玉佩上的图案相和。蓝语棠举着相机拍这一幕，镜头里，布上的“年”字、架杆的红痕、陶俑的莲蓬与蜻蜓的翅膀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反复晕染的画。
日头西斜时，祖母端来新蒸的莲子羹，羹里的莲子是今年刚从塘底挖的，颗颗饱满，咬开时流出的莲心带着淡淡的苦，回味却有清甜——正如那些藏着牵挂的旧时光，虽有遗憾，却都在岁月里酿成了甘醇。
“尝尝这个，”祖母给每个碗里放颗蜜饯，是用凤凰花瓣腌的，“当年你曾祖母总说，苦里带甜的滋味，才是日子该有的样子。”
蓝语棠捧着碗跑到塘边，莲子羹里的蜜饯影子落在那朵并蒂莲上，半红半白的花瓣忽然轻轻颤动，抖落的水珠里，映出张张熟悉的脸：有蓝思追的笑，有江氏祖母的温柔，还有魏前辈举着莲蓬哨子的调皮模样。
暮色降临时，蓝承宇把那只陶俑放在荷架最中间的位置。十二盏荷叶灯的光映着陶俑，影子投在新布上，与“年”字和“盟”字连成一片。槐树上的铜锁忽然轻轻晃动，锁芯的莲蓬壳滚出颗莲子，正好落在陶俑举起的莲蓬里，像给新岁的故事埋下了伏笔。
蓝语棠把最后一张荷叶灯的照片插进新相册，封面的凤凰花布上，“年”字的折痕里已积了些荷露，在月光下闪着光。她抱着相册坐在塘边，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忽然明白：所谓岁月流转，不过是荷花开了又谢，莲子落了又生，而那些藏在花里、籽里、人心底的故事，从来都不会真正结束。
荷架上的露水还在往下滴，滴在陶俑的莲蓬里，溅起的细小水花里，映着漫天的星光，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期盼，正顺着荷茎往上爬，要去给新岁的故事，缀上最亮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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