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散尽，中秋的脚步却已悄然临近。盛京城内，桂子飘香，灯市如昼，一派佳节将至的喜庆。然而，这份喜庆之下，却涌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尤其是对于即将踏入皇城，参与中秋宫宴的朝臣勋贵而言，今年的宫宴，注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团圆欢庆。
北境，朔方城。
陈天纵看着手中那份由靖北王府转递而来的、以皇帝名义发出的宫宴请柬，烫金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请柬措辞客气，褒扬他“诗才惊世，于北境有功”，特邀其返京共度佳节。
“阁主，此去恐非良宴。”灰隼立在下方，眉宇间带着凝重。天枢楼最新的密报显示，盛京暗卫对北境相关人员的监视力度陡然加强，皇帝近期的几次朝会提及北境时，语气也颇为微妙。
“鸿门宴也好，团圆宴也罢，陛下相召，岂能不去？”陈天纵放下请柬，语气平淡。他早已料到，联姻风波之后，皇帝必然会有动作。这宫宴，便是第一道关口，是试探，也是警告。
他并不畏惧直面皇帝，甚至需要这样一个场合，去亲自感受那“帝心”的寒意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也让某些人看清楚，他陈天纵，依旧“安然无恙”。
“属下随行护卫。”
“不必。”陈天纵摇头，“你留在北境，协助王爷稳定局面，监控各方动向。盛京那边，我自有安排。”阴阳阁在盛京的根基，远比外人想象的要深。
三日后，陈天纵只带了寥寥数名亲卫，轻车简从，离开了朔方城，南下赴京。
一路无话。
越是接近盛京，那种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清晰。官道驿站中，看似寻常的商旅、官员，投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审视。甚至在某些关卡，盘查也变得格外严格，虽不敢明着刁难，但那公事公办下的冷意，却显而易见。
陈天纵对此视若无睹，每日里不是在车中闭目养神，便是翻阅随身携带的书卷，偶尔兴起，还会对着沿途景色吟哦几句，仿佛真只是个返乡赴宴的闲散文人。
只是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精神力早已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铺展开去，将周围数百丈内的风吹草动尽数纳入感知。“识境·观照”的敏锐，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视目光，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皇室暗卫的独特气息。
“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关心’我。”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中秋当日，傍晚时分，盛京皇城。
夕阳的余晖为巍峨的宫墙镀上了一层金边，琉璃瓦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宫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朝臣，珠环翠绕的命妇女眷，以及受邀的宗室勋贵，依次验明身份，步入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禁。
陈天纵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生长衫，腰间悬着一柄装饰性的佩剑，显得风姿特秀，卓尔不群。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也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联姻风波虽已平息，但谁都知道，这位风头正劲的年轻司马，已然恶了陛下，此番入京，只怕是福祸难料。
陈天纵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神色从容地递上请柬，在宦官尖细的唱名声中，踏入了宫门。
穿过层层宫阙，来到举行夜宴的麟德殿。殿内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灯火通明。蟠龙金柱矗立，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宫女太监们穿梭不息，奉上美酒佳肴。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殿内靠前，却并非最核心的几席，左右皆是些清贵文官或闲散宗室。这个安排本身，便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既承认了他的地位，又隐隐将其排斥在真正的权力核心圈层之外。
陈天纵安然入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皇帝与后宫嫔妃、诸位皇子公主尚未驾临。殿中众人三五成群，低声寒暄，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他能感觉到，不少人的话题中心，都隐隐围绕着他。柳公权称病未至，但其派系的官员看向他时，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七皇子李玹对他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而一些中立官员，则大多选择回避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陈司马，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天纵转头，只见一位面白无须、身着紫色宦官服色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席旁，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首领太监之一，高力士。
“高公公过奖。”陈天纵起身，微微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司马大人一路辛苦。”高力士笑眯眯地说道，眼神却如毒蛇般在他脸上逡巡，“陛下对大人可是惦记得很，稍后宴上，或许会召大人近前说话。大人诗才绝世，届时若能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必能令龙颜大悦。”
这话听着是提点，是给机会，但陈天纵却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这是皇帝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考较他，也是要借机看看他的态度。
“陛下厚爱，天纵惶恐。才疏学浅，只怕有负圣望。”陈天纵谦逊回应，心中雪亮。这场宴席的重头戏，恐怕就在于此了。
“司马大人过谦了。”高力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陈天纵重新坐下，端起面前的酒杯，浅啜一口。酒是御赐的琼浆，入口甘醇，但他却品出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殿外传来净鞭三响，宦官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霎时间，殿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纷纷离席，整衣肃容，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陈天纵随众人一同跪拜，眼角余光瞥见那明黄色的身影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御座。
“众卿平身。”皇帝李圭的声音传来，平和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谢陛下！”
众人起身归座。宴会正式开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盛世华章景象。
然而，陈天纵能清晰地感觉到，御座之上，那道看似随意扫过全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短暂，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冰锥，刺入骨髓。
他知道，表面的祥和之下，风暴正在酝酿。
这中秋宫宴，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然身处风暴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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